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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剑灵（古剑苏兰）
作者：老宝子

文案
游戏原著向，结尾后续写，无视彼岸浮灯DLC
六人组风光霁月再上路，兰妹牛起来！有人说我们兰兰不好使，方少爷忠实拥趸很不服！明明就是最好用哒！暴法暴医！这次就让你们尝尝我阿生哥的厉害哈哈哈哈！
本文有仙四混合，默认师尊=紫英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百里屠苏方兰生 ┃ 配角：欧阳少恭红玉尹千觞风晴雪襄铃 ┃ 其它：古剑仙四混合


　　☆、楔子·一切即将终结

　　“兰生……”方兰生一转头，便被拉入一个灼热的怀抱，骤然一惊，抬头发现自己是落在百里屠苏的怀抱中，怕惊动了走在前方的伙伴，只好把本想出口的咆哮埋怨吞回去，悄悄地抬头看。只见百里屠苏虽然面无表情，但眼黑亮黑亮的深不见底，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方兰生愣了半晌，见他神情凝重，便轻轻唤了一声：“木头脸？”百里屠苏再凝视他片刻，便将自己颈间项圈摘下来，套在方兰生的脖上，轻声道：“自此一别，山高水长。”
　　百里屠苏躺在黑龙脊背上，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但仍硬撑着，想对风晴雪说完心里的话。
　　“晴雪，我的心意，现下你也知晓，切莫为我过于悲伤……我负你良多……定不叫你……再同我……葬身……火海……”
　　风晴雪已哭的满脸是泪：“别说了，苏苏，别说了。我懂你的意思，我看见你的项圈了……你放心，我们都会相互看顾……尤其是，兰生……他定能和和美美的……”渡过没有你的下半生吗？想到此处，风晴雪已是泣不成声。
　　百里屠苏闻言，面容上挂了轻微的笑，轻声道：“此生，虽有遗憾……我却……并不后悔……只有……悔不当初……对他……好……一些……做……一场……美……梦……”
　　语毕，百里屠苏就此阖上了眼帘，身体里散发出光点，正是他的魂魄，正要往空中散去。谁知却反往风晴雪怀里飞去，原来却是被玉横吸了去。
　　方兰生站在蓬莱仙岛的外围，漫天火光的映照中，巨大的黑龙腾空而起，破空而去。他竭力想看清黑龙去向，却不知被什么模糊了双眼。

　　☆、第一章

　　方兰生站在孙府大堂上，低垂着头，任孙员外如何斥责，也只有敛目不语，未有半分不耐。孙家方面提出退婚，他方兰生反倒松了一口气。孙员外毕竟只是寻常人，见自家姑娘年纪也不小了，坊间盛传方小公子痴迷于求仙问道，终日和一些奇奇怪怪的人来往，近来又终日不见踪影，早已等不及了，前几日便给方家送了退婚文书，打算另觅良婿。现下方家主事的二姐夫接到退婚文书，责令方兰生前来孙家道歉，方兰生便没有半分不服，乖乖地来到孙府退婚道歉。
　　方兰生正垂头听孙员外滔滔不绝的数落，却听到一个清雅的声音道：“爹爹，别说了，不怪方公子。方公子心中自有天地，牵怀挂肚，另有他人。就算一时心软娶了月言，往后也只是人在心不在罢了。今日能来坦诚退婚，也是……为了月言好吧……”方兰生闻言抬头，正见孙月言站在自己父亲旁边，轻轻浅浅笑着望着自己。方兰生与她对视一瞬，便愧疚地低下头，暗想上一世欠这位温婉女子的，怕是这一世也还不清了。他无措地挠挠头，忙将腰间青玉司南佩解下道：“孙小姐，我……误你良缘，我……”孙月言微笑摇头，方兰生面上一红，“此物你且收好，贴身携带，能解你体弱之症，千万不要弄丢了。”孙月言见他郑重，便着奶娘上前去拿，道往后一定随身佩戴。奶娘自方兰生手里拿走青玉司南佩时，重重地“哼”了一声，虽是当着孙员外的面，无法对方兰生破口大骂，可也把方兰生吓的一阵哆嗦。孙月言见了，心下发笑，随后扶着孙员外往后堂去了，这一段姻缘，且就这么去了吧。
　　方兰生自孙府出来，心头诸事纷乱，不知不觉走到了茶摊。要上一碗浅茶，边吃边想着心事。总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事没有做完，却又不知从何做起。
　　蓬莱之战后，众人仍是挂心屠苏和晴雪。在桃花谷将屠苏封入红晶，晴雪背着焚寂要搜寻复生之法，却也只是漫无目的地去游走江湖罢了。襄玲见了这许多生离死别，要回紫榕林陪榕爷爷，勤加修炼后再去青丘国找自己的亲人。红玉自是飘然回了天墉城。
　　方兰生自己回到琴川，方家自二姐重病以来，生意便都是由二姐夫在打理。琴川百姓闲谈，均道方家其他几个女子，俱都已经嫁人，小公子整日忙着求仙问道，方家偌大的家业，倒是便宜了外姓的女婿。自方兰生归家，二姐夫终日训斥，要他早日振作，要么认真读书考取功名，要么踏踏实实经营商铺。方兰生见方家上上下下都被二姐夫经营的稳妥恰当，倒是有心将坊间的传说变成事实。只是如此一来自己反倒成了多余的，无处可去。
　　要说未竟的事情嘛，无非也就是木头脸……方兰生始终带着那日屠苏挂在他脖子上的羽毛项圈，此刻他摸摸那羽毛，心道：复生之法虽然虚无缥缈，多一个人去找总是多一分希望吧，再说不知那死肥鸡现在怎么样了，一定也很想木头脸吧？不如先去找瑾娘，接了肥鸡，再请她帮忙占卜一下可往何处去找那复生之法……思及此处，方兰生掏出纸笔，修书一封请人给二姐夫送去。随后出了城门，回头往琴川深深看了一眼，便运起腾翔之术往江都去了。
　　会了瑾娘，方兰生迷惘地向东北行去。带走阿翔颇是费了一番口舌，瑾娘无论如何都不同意，最后还是阿翔自行飞上方兰生的头顶，母鸡扒窝一般再不肯下来，瑾娘才不得不同意了。占卜一事，瑾娘倒是不欺他，只说详细情形卜算不出，唯东北方向有利。方兰生谢过了瑾娘便上路，也不敢用腾翔之术，怕错过了什么关键线索，只好向东北方向赶路。
　　“你这死肥鸡！不是号称万鹰之王海东青吗，怎么不见你自己飞！快从我头顶上下来！信不信把你炖汤喝！哎哟，你——！”阿翔用翅膀扇了一下方兰生头顶，心道：闭嘴，很吵。
　　如此旅程，想必也不会太寂寞吧。

　　☆、第二章

　　方兰生裹在雪白貂裘中，慢腾腾地在雪地上移动，若非阿翔的眼力，寻常动物还真是难以发现他的踪迹。方兰生从齐膝深的积雪中拔出腿来，恨恨地道：“爹骗我！不是说我方家男子过了弱冠还会长个儿吗，我今年都二十一了，怎么还是……呸呸呸，不能说那个字，说之不祥，说之不祥。”听见空中传来一声海东青的清鸣，方兰生习惯性的伸出左手，让阿翔停在左臂上，问道：“死肥鸡发现什么了没有？”
　　阿翔照例是用翅膀狠狠扇了他的头。
　　“哎哟！死肥鸡，本少爷管你吃管你喝，天天上好的五花肉供着你，你还敢这么凶！况且你总得出点力吧？不劳动者不得食你又忘……哎哟！”脑袋上又挨了一下，“好了好了算本少爷怕了你了，再打就更不长了……”
　　阿翔一声啸叫，高傲地将头摆到一边。方兰生见状不怒反喜：“这么说死肥鸡真是有发现？快说快说……好啦阿翔！翔哥！翔爷！找了三年终于见着希望了，你也希望木头脸的事……”
　　阿翔似是听进去了方兰生所说的话，振翅飞起，却只在前方盘旋，为方兰生引路。
　　在击退不知道多少只拦路的雪灵精怪后，方兰生终于推开了云顶天宫的大门。他望着深深几重宫阙之中散发的宝光，整整衣衫，握紧掌心中的佛珠，低低叹道：“张家小哥诚不欺我，木头脸，能不能成事，就看这一回了。”
　　方兰生自云顶天宫的雪山结界出来，顾不上整休，便马不停蹄向昆仑山赶去。此去天宫，倒是成功寻到了始祖剑，并唤醒了襄垣的灵体，其中费了多少波折耗了多少心神，自是不必多说。方兰生把百里屠苏的事情始末讲与襄垣，也引得对方唏嘘不已，使之愿帮百里屠苏重新聚魂回躯体。只是此法若要施为，尚需二人相助。一者为甘愿付出轮回之力的人，一者为铸剑大师。方兰生得知这个答案，倒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对襄垣道：“这二者，都有了。”襄垣淡淡看他一眼，叹了口气。
　　方兰生自己何曾认识过什么铸剑大师，但他听百里屠苏偶然提起过，曾经见过的百里屠苏的师尊紫胤真人有着超凡入圣的铸剑技术。于是他半刻也不想耽误，运起腾翔之术不眠不休地赶往天墉城。
　　见了此时天墉城的掌门陵越真人，方兰生却被告知，紫胤真人已辞去执剑长老之位，不问世事，隐居在黄山之间。得知对方是为自家师弟的事情奔走，陵越告知方兰生，紫胤真人居于黄山青鸾峰上，可速去寻觅。多年心冷的陵越掌门，终于也有了一丝希冀的激动。
　　方兰生来到青鸾峰脚下，未敢贸然腾翔，而是顺着山间小路往山峰上行去。饶是他近几年奔波在外从未放弃修炼，爬上将近峰顶的一处平地时，也累得气喘吁吁。他正弯腰撑着膝盖喘粗气，却听到一个朝气蓬勃的声音喊：“野猪别跑！”下一刻他便被什么大型动物撞上了，顺着刚爬上来的陡峭山路一头栽了下去……
　　云天河在木屋门外就开始咋咋呼呼地喊：“紫英你看谁来了！”紫胤真人坐在屋内，忍不住扶住额头，另一手握紧了茶杯，低喝道：“胡闹！都叫你不要随便捡回什么小动物来了！”一抬头，却见云天河推门进来，手里扯着一个人。那青衣的小公子一听此话，额爆青筋，却用颇为敬畏的眼神望着自己，未敢发作。看他衣衫凌乱又沾满泥土，头顶还挂着枯草树叶，甚至脸上还有一处摔的青紫，紫胤真人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他是谁。当年逐屠苏出天墉城的时候见过这位小公子，应是他那不肖徒弟的伙伴中的一位，这些年过去，相貌和当年出入不大，眼神也是如当年给紫胤留下深刻印象一般的清澈澄明。还是后来听红玉讲过，这位小公子，好像是叫方兰生吧？思及此，紫胤真人望向方兰生。
　　方兰生连忙上前一步，作揖道：“见过真人。”接着毫无预兆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叩头道：“求真人出手，救救百里屠苏！”
　　紫胤被方兰生突然而来的大礼吓了一跳，一挥袖，用气劲隔空将他扶起，道：“何故行此大礼？我那孽徒……尚有转机？”
　　方兰生听得紫胤真人语气中对百里屠苏的挂怀，顿时红了眼圈，吸着鼻子回答：“我、我找到了云顶天宫，见到了铸造焚寂的襄垣，其实木……屠苏还是有办法活回来的。”
　　紫胤真人心中也起伏了一下，但他面上仍然平静，看方兰生情绪激动，用平缓的语气安抚他道：“坐下，慢慢说。”

　　☆、第三章

　　方兰生当日给襄垣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此时再为紫胤真人复述一遍，心里就像又痛了一遍，可是回忆起伙伴们在一起的时光，心中也忆起那些酸涩又甜蜜的过去。紫胤真人仅听红玉提过些大概，此时听方兰生娓娓道来他们那漫长的故事，也没有半分不耐。紫胤真人自问早已心思淡然，却也被方兰生的讲述所吸引着。一旁的云天河更不必说，甚至当方兰生讲到众人将屠苏身躯封存入红晶中红了眼眶时，他的表情像是要跟对方一同哭出来。方兰生吸了吸鼻子，一语带过三年来自己的经历，重点复述了找到襄垣之后的谈话。
　　当方兰生想复活百里屠苏的念头显露无疑，襄垣叹道：“逆天改命，哪里有那么容易，否则太子长琴也不会落得如今下场。”
　　“我小小一个凡人，并未想过什么逆天，轮回什么的，是不敢奢望了。但屠苏的肉身还在，魂魄也在玉横里存着，您教我血涂之阵，再给他封回去，让他能平平安安地过一世好日子，不行吗？”
　　襄垣一怔：“你这想法……本无不可，难就难在煞气之事。如你所言焚寂剑的表现，当初铸造之始，定是饱饮生灵鲜血。那角离定是用无数魂魄炼化为一煞气之源，能以千万魂魄怨念源源不断生出煞气，亦可不断吸收天地间自然而生的煞气。这煞气之源是同太子长琴的命魂一同铸与焚寂剑中，依附命魂，如今这命魂即是百里屠苏的命魂，从玉横中引出再封于肉身之中，势必将那煞气之源一同再行封入，如此岂非又回到原点？”
　　“那什么煞气之源不是跟着焚寂剑的吗，让它回到焚寂里不行吗？”
　　“煞气之源倒是与焚寂相合性颇高，可它必须依附与一命魂之上，如用焚寂吸收煞气之源，命魂势必一同被吸去，缺少命魂，百里屠苏仍然无法复生。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人自愿以身饲剑，舍弃自己的轮回之力，以肉身及三魂七魄成为焚寂剑的剑灵，堕入非道，煞气之源自然吸附于更加相合的焚寂剑灵身上。百里屠苏的魂魄封回肉身，如此方可活上这一世。只是此法尚需一位灵力强大的铸剑大师来同时发动二个血涂之阵，我已为剑灵，不可铸剑，铸剑高手人间虽难觅，却也并非没有。只是……”襄垣淡淡看一眼方兰生，“焚寂已为断剑，剑灵自会受到影响灵体不稳，无法与剑中源源不断吸收的煞力抗衡，很快便会被吞噬消失……”
　　方兰生闻言一怔，又笑着摇了摇头，襄垣见状，原本想说的劝诫之言也不再出口了，继续说道：“届时焚寂怕是会彻底碎裂，而那煞气之源借剑灵当初奉献肉身之力，自会成妖兽。如此，尚需我验看过焚寂剑后，寻觅适合修补此剑的天材地宝，重铸此剑修补剑灵，由剑灵之力封印煞气之源，方可永绝后患。”
　　听至此处，紫胤真人怎么还听不出方兰生的意思？这小公子是打定了主意自己以身伺剑，换百里屠苏一世安然。纵是爱徒心切，紫胤真人也忍不住一甩袖子，训斥方兰生道：“胡闹！轮回之力岂能轻言放弃，如同儿戏！”
　　方兰生吓得一缩脖子，但鼓起勇气道：“我意已决，求真人成全！”
　　“若然修补剑体的材料无处寻觅，又要如何？煞气成妖诛了便是，你却以命换命，该令他人如何自处？”
　　方兰生低了头，低沉地说道：“轮回……也未见得是什么好事，我上辈子做了这么些孽，欠了这么多债，这辈子却也已经无法还了。这辈子呢，又欠了新的债，父母的养育之恩，孙小姐的一片真心，还连累了二姐……怕是……怕是十世百世也还不清呢。何况这一世如果救不回屠苏，我怕是轮回去了也忘不掉了。就算我是逃避责任吧，我想把恩怨情仇，都终结在这一世。”说罢抬头，笑着看着紫胤真人。
　　紫胤真人一见眼前少年露出的笑容，绝望中透着希望，悲伤着死寂无波，却又澄明净澈，便把原本想劝说的话咽了回去，只好轻叹一声，道：“罢了，也是痴儿。待唤了红玉，明日你们同去吧。问明了施为之法和日后所需材料，回来寻我便是。”
　　方兰生大喜，跳起来一个长揖到地：“多谢真人！我就知道真人舍不得看我们都受罪。”紫胤真人看他这跳脱的性子，虽有些心中苦涩，也无奈地笑了一笑。

　　☆、第四章

　　自方兰生三年前也踏上寻找复生之法的旅途以来，便与风晴雪互通信息，自有方式联络。告知晴雪速来东北白山脚下的张家集之后，方兰生与红玉便赶往张家集等待晴雪。当晴雪背着焚寂怀揣玉横风尘仆仆地出现，三人都忍不住微微红了眼眶。
　　红玉镇定了一下心神，叹道：“这几年，可苦了妹妹了。”晴雪摇摇头：“兰生不是跟我一样？我们都是为了苏苏能醒过来。兰生真厉害，找到了方法，快给我讲讲，要怎么做才行？”
　　方兰生受了夸奖，不好意思地抬手挠了挠头，笑道：“还……还是晴雪比较辛苦，好歹还有死肥鸡陪着我，闷的时候总有个人，啊不，有个鸟能说说话。那什么，晴雪，你快休息一下，明天我们就上雪山，那里有结界，腾翔进不去，一路上古灵精怪什么的还不少，需要打起精神对付，路上咱们慢慢再讲也不迟。”
　　“嗯。好！”
　　眼看红玉一时大意被雪人从身后偷袭，方兰生来不及念咒结印，却将挂着佛珠的右手五指张开向前一伸，凭空便出现一块大石砸在那雪人身上，虽无甚威力，却也阻得它一阻，为众人占得了先机。如此飞快便解决了战斗，风晴雪收起镰刀，吐了吐舌头，惊讶地道：“兰生，几年不见，你变得好厉害！不做准备就能发动法术，怎么做到的？”方兰生呆呆地挠头：“我也不是很懂，就是着急的时候，心中拼命地想，自然就做到了。而且，这也是我又修完了土系法术之后才能做到的事情。”红玉点头道：“猴儿确实修炼勤奋，拳法体术的威力也增大了许多。”方兰生被二人夸奖，耳根虽红，也略有些小得意：“那——是，这几年一直在路上，难免多打了些架，本少爷又天赋异禀，认真修炼起来，成就斗战胜佛之相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红玉闻言掩口笑道：“猴儿真是……性子倒是没变……”风晴雪嘻嘻一笑，插嘴道：“就是这样的兰生最好了！想必……等苏苏醒过来，看见兰生也会高兴的！”
　　方兰生一听此言，却低落了些，抬眼偷偷看看风晴雪，偷偷揣测她的真意。哪知晴雪分分明明冲他一笑，走上前来拉着他的手，说道：“兰生，红玉姐，我有话跟你们说。”方兰生隐隐想到了什么，看着晴雪的笑容，刚要大喊“不要说”，便被晴雪打断了：“兰生，你让我说吧，不然……我们心里都不痛快。”方兰生只好闭了嘴，低了头，怔怔地看着晴雪握着自己的手。
　　“以前……刚一开始的时候，我和苏苏都并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喜欢，但我想苏苏在蓬莱的最后……那时候，是真的明白了的,他自己其实是最喜欢兰生的。起初我还有些不服气，明明说过想和我一起走一起看这大千世界，怎么就又最喜欢兰生了呢？但是这三年来，我一个人四处游荡，想明白了许多事情。我想苏苏当时只是下意识在逃避吧，才会在幽都跟我说那些话。我没有了苏苏，过一段日子，自己还是过的挺开心。但是如果苏苏说了喜欢兰生，兰生没有了苏苏，会……”风晴雪盯着方兰生，方兰生窘迫地低了头，“这第三年来，我甚至有时候会想，如果不能复活苏苏，我这么浪迹江湖，偶尔去找你们，快快乐乐的，也是不错。每当这时候，我都惊觉自己的自私，其实我只是和大哥一样，不想再回幽都去，只想畅快地行走人间。虽有自责，但这想法却无法改变。这几天，你告诉我救苏苏的方法之后，我想的尤其明白，我自问担忧那煞气之源纠缠，不敢像你一样毫不犹豫地选择去成为剑灵。”
　　风晴雪说到此处，从怀中掏出两物，是当初和屠苏二人互赠的泥人。她续道：“你待苏苏比我待他好，”略有不甘却又有点解脱，“苏苏最喜欢的也是你，既然如此，前尘往事便都不作数好了。”
　　方兰生大叫：“慢着！”却已晚了一步，风晴雪手上发力，已将两个泥人捏成粉碎。
　　方兰生眼角抽搐，心里乱作一团，不知该作何反应，半晌，才低低道：“晴雪！你太冲动了，如此重要的信物，怎能胡乱毁去，等木头脸醒了一定要跟你生气的。”言罢转身继续向前路去了，也不等身后二人。
　　红玉一双秋水望向晴雪：“妹妹你……”风晴雪闭眼摇摇头，嘴角略有些上翘：“红玉姐，我是真的考虑好了才这么决定的，这三年以来，我总觉得像吞了鱼骨头剑一样难受，今天与你们说了，才好了许多。我也喜欢苏苏，但是兰生喜欢苏苏超过他自己，我做不到。苏苏也喜欢兰生，比喜欢我更多。我又何必强求呢？”
　　红玉心疼地执起晴雪的手：“难为妹妹，能如此潇洒。”“红玉姐，不难为，我觉得这样，比之前开心多了，走，我们快去追兰生吧！这里精怪这么多，真不知道兰生上次怎么自己闯过去的！”
　　两人赶忙拉着手，追着方兰生的背影去了。

　　☆、第五章

　　襄垣手抚焚寂，低低叹道：“确是好剑。虽凶煞邪异，也难掩神兵天成之伟力。”
　　仔细查看过焚寂，又详细问了些许百里屠苏和焚寂的细节，襄垣便与三人细细分说了血涂之阵和铸剑之材，便道：“如你们所言，百里屠苏身负天界战龙之力与女娲神力，如能脱离煞气，虽不可再入轮回，这副身躯却能得长生。你们且去吧，成与不成，尽人事，听天命。我苏醒本也在这十几年间，现下你提早唤醒我，伏羲自会感应始祖剑封印松动，不日与吾兄蚩尤及女娲大神之间难免又起争斗。神界必然掀起轩然大波，汝等凡人，尚有心愿未了，趁早远离此等纷争吧。”　　
　　说罢，也不再理会三人，灵体闪灭，径自回剑去了。
　　方兰生等三人取了详细的祭炼之法，没有疑问之后，自然半分也等不得，见襄垣送客自是不再多说，匆忙下山去了。
　　赶回青鸾峰，紫胤真人告知三人平日铸剑的剑冢所在，命起出屠苏尸身带去，便带着云天河先行赶去布置了。
　　三人来到桃花谷，自红晶中取出屠苏尸身，为保无魂之躯鲜活不腐，方兰生施展凝冰之术做了一只冰棺，且持续输入灵力保持冰块不化，风晴雪将铸魂石与焚寂一并放入其中。准备停当，方兰生找出绳子，一捆冰棺就要腾翔而去，红玉连忙伸手拦住了他。
　　“猴儿胡闹！带着这么重的东西如何能腾翔？更何况你不断消耗灵力维持冰封，万一未到剑冢便灵力不继怎办？就算你比从前强了不知多少，力量也不是该这样浪费的！还是走陆路赶去吧。”
　　“但是……但是抬着这么大一块冰赶路，让路人看见，岂不太……那个……惊世骇俗？”
　　“你留在这里看守，我和晴雪妹妹去江都买辆封闭的马车，这一路上你只负责顾好冰棺即可。”
　　“可是……”
　　“行了猴儿，我们知你心急，但此事还是以稳妥为重。更何况法阵复杂，主人也需许多时日准备。”
　　方兰生只得同意，讪讪地点了点头。 
　　不多时红玉和晴雪便赶着马车回来，三人合力，将冰棺抬入车厢，方兰生被两个女子赶入车厢一心看顾冰棺，三人便上了路。
　　这一路上风晴雪与红玉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可怜方兰生只自己对着个大冰块。虽是自身的灵力凝成的冰，该冷还是得冷，虽说修行有成倒是不怕寒冷，但这凉飕飕的感觉还是不好受的。方兰生自听了襄垣讲的那些铸剑材料，便觉得集齐如此有难度。作为剑灵被吞噬怕是早晚的事。现下对冰块里的百里屠苏能多看几眼是几眼，等他醒了便无法如此肆无忌惮地看，况且也没多少日子可以去看了。故此他一连几天，觉也未睡多少，生怕断了灵力稍后冰便化了，也是为了一直痴痴地看着那人。
　　“木头脸，你这回，变成了冰块脸了……我已经写信给襄铃了，让她也去剑冢等着，怕是到的比咱们还早吧。你回来之后，看到大家都在，不知道能不能高兴的笑出来？那可真是木头也要开花了……”方兰生常趴在冰棺上絮絮叨叨地跟百里屠苏说话，吃睡俱都在冰棺边上。灵力不断消耗，几日下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红玉和晴雪劝了他几回，让他多休息些，不必如此，他嘴上答应的好，可依然还是我行我素。红玉只得加快赶路速度，只求早点赶到剑冢了。
　　待到了剑冢，第一个迎上来的便是襄铃。小狐狸先扑在冰棺上仔细看了看久违的屠苏哥哥，再跟红玉和晴雪抱了一抱，便转过脸来鼓起腮帮子对兰生说：“呆瓜这么大的事也不早点跟我说，哼！真讨厌！”
　　“这不是早说也不知道成不成，告诉你也没什么用吗……”
　　“哼！谁说的！襄铃来了之后还帮忙师尊伯伯布置你和屠苏哥哥要用的法阵呢！我能帮上很多忙的，谁说没用！”
　　方兰生双手一摆：“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襄铃是很棒的，我这不是怕你失望吗，就是现在也不知道……”
　　“好了，呆瓜！襄铃相信你能救回屠苏哥哥！你要努力啊！”
　　方兰生得了鼓励，脸色微红，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
　　待进了紫胤真人准备好的铸剑室，众人方知需要做多么繁复的准备。地上刻印了大大小小的法阵，环环相扣，最大的两个各据一端，正是按襄垣图纸刻画的血涂之阵。一只巨大的鼎炉伫立在其中一个法阵中间，正是打算用来祭炼焚寂。
　　紫胤真人吩咐众人先行歇息，待明日一早开始封印祭炼，众人领命，便都草草吃了晚饭歇下了。剑冢内可住的房屋有限，只能委屈三个女子挤在一间，师尊与天河住在一间，方兰生便仍是去守着已解了冰封放置在铸剑室里的屠苏去了。
　　成与不成便看明天，方兰生如何能睡着？便抱着焚寂，仍是坐在屠苏脚边絮叨：“木头脸，明天你就能回来了，你高兴吗？多亏了你师父，要是没有他老人家的能耐，就算找到襄垣也没法子。还有晴雪、红玉姐、襄铃她们，为了你真是也辛苦极了。当然其实你最应该谢谢本少爷啦，本少爷这次可是居功至伟，为你操碎了心，不过我也不要求你能报恩，瞧你这木头脸身上也没什么利可图。就一只死肥鸡宰了还能炖锅汤，哎对了你这次醒过来可得管好它了，都跟我三年了还是老拍我头，还拿石子丢我，真是养不熟的扁毛畜生……”絮叨了许多，却敌不过多日未休息好的困倦，方兰生就这样歪在他脚边睡了过去。

　　☆、第六章

　　魂魄一直在混沌中飘荡，时而分散时而凝聚。无边的黑暗中除了这魂魄之外空无一物，可这魂魄却总觉得有什么在灼烧自己，烦躁又寂寞，却又连自己姓什名谁都忆不起，如何疏解便更无法得知。直到有一日，这魂魄突感到一丝清凉，便尽力凝聚，让这清凉包裹。清凉内包含着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让他猛然想起了自己的名：“我是……屠苏……百里屠苏？木头脸？”
　　隔着冰棺与玉横，魂魄的低语自然无人听见，往剑冢赶的一路上方兰生净趴在冰棺上絮絮叨叨的说，却也不知他的灵力竟隔着玉横将屠苏的自我意识唤回。屠苏在玉横之中并不知外界情况，虽忆起自我，却减不了那熟悉的煞气灼烧感，只能尽量依附于那股清凉的灵力，以求稍为舒适。
　　玉横内不知岁月，只觉过不多时，那清凉气息便消失，怅然若失中，煞气灼烧似乎更加难熬。但随后不久百里屠苏便觉有股巨力在拉扯自己。天旋地转中，魂魄像大海中沉浮的一叶小舟，被怒涛抛来甩去却始终未曾倾覆。最终百里屠苏感到一股大力击来，将自己抛入了一个熟悉之处。
　　百里屠苏这便睁开了眼睛，随之而来的是难以磨灭的煞气噬心的痛感。但看到的景象却让他无法顾及这些。
　　方兰生一见屠苏睁了眼，大喜之下连喊：“成了！真人！”紫胤真人便喝道：“红玉，你们三人，加大灵力！兰生与我收手！天河护法！”屠苏纳闷，可自身却动弹不得，也无法开口发问，只见红玉、风晴雪、襄铃三人围在他身周，听得紫胤真人此言，将双手平平伸出，脑门见汗，似在拼命催动体内灵力。而原先站在他面前不远处的紫胤真人与方兰生，各自做了一个收势结印。一名身披兽皮的面善男子正站在稍远处微笑看着自己。
　　只见方兰生收手之后，气都没有喘匀，便转身向一只鼎炉跑去，鼎炉上方正悬着焚寂。只见方兰生伸手一招，焚寂便飞至他手中。剑柄虽被他抓住，可始终直指自己的方向在微微抖动，看兰生的模样，似是抓住焚寂不令其飞到自己身旁非常吃力。屠苏正想挣扎着开口问询，却惊见兰生下一步动作。
　　方兰生一手吃力的拽住焚寂，另一手便狠狠按上了剑刃，瞬间鲜血便喷涌而出，那鲜血并不滴下，却围绕着焚寂开始逐渐旋转。随着兰生失血逐渐增多，他面色越来越苍白。而屠苏却感到煞气在体内有股撕扯之力在逐渐增强，只见紫胤真人站在那鼎炉旁，忧心地往自己这处看了一眼，便转头对兰生说：“兰生……时间不多……真的考虑好了。”
　　屠苏听得此言，心下困惑，可身体剧痛，无暇开口，却见兰生向自己这边深深望了一眼，眉眼一弯，微笑道：“自是无悔。”便持着鲜血环绕的焚寂，一顿脚，跃入了那燃着熊熊烈火的鼎炉！
　　屠苏惊恐地大叫：“兰生不可——！”便又陷入了黑暗中，昏迷了过去。

　　☆、第七章

　　百里屠苏再次于黑暗中醒来，茫然不知身在何处。睁眼瞧来的天花板，略有些眼熟，依稀是自己曾经来过几回的地方，却又想不起来是哪里。整个身体有一种大战之后的懒怠感，却又前所未有的轻松。他复又闭上眼，回想自己到底是谁，睡着之前在做什么。一时之间：乌蒙灵谷族灭、天墉城拜师、翻云寨遇欧阳少恭、江都卜卦、安陆行侠、青玉坛取丹等等前尘诸事，纷纷向脑中涌来，各式各样的脸在屠苏昏黑的视野中浮起，当他从繁复杂乱的念头中辨认出“方兰生”这三个字的时候，突然就忆起了兰生那深深一望，和苍白但欣喜的笑。意识猛地清醒起来，兰生怎么跳进鼎炉里了！百里屠苏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呼”地一声便坐了起来。
　　坐起才发现，有谁在旁边牵着自己的手，有种熟悉的安心感。转头看去，却是方兰生趴在他适才躺的榻边正睡着，一只手还拉着自己的手。百里屠苏颤抖着将另一只手抚上他的头顶，依然还是那样柔软细弱的发，整个人隐隐约约散发着一种檀香和墨香混合的好闻气味，依然是那个方兰生。
　　方兰生受此惊动，醒了过来，屠苏一紧张，连忙收回了手。兰生一睁眼看屠苏已醒，正看着自己，面上一红，心里发窘，赶紧把手缩了回来。百里屠苏到此时仍然害怕这是幻觉，兰生跃入鼎炉的那一幕过于鲜明地留在他的脑海里，鬼使神差的，他便伸了手去扯兰生脸颊。
　　“哎哎哎痛痛痛！搞什么鬼啊！你这该死的木头脸，不是吧，一醒来就欺负人！”兰生被扯的面上生疼，眼眶里蓄了泪，忙大喊大叫着去拍屠苏的手。
　　百里屠苏这才放心，这是有血有肉的兰生，并非自己的什么妄想。一松心神，便也管不了那许多了，一把揽住了那人的肩就紧紧抱住。
　　方兰生愣了一愣，待反应过来，脸已红的不像话，赶忙挣扎出来，双手一推就把刚醒来还不甚有力气的屠苏搡倒在床上，然后着急忙慌地边跑出门去边大喊：“襄铃！晴雪！女妖怪！木头脸醒了！”
　　百里屠苏坐在桌边，便喝着粥边听红玉娓娓道来。原来此处正是桃花谷，红玉说是兰生寻到襄垣得血涂之阵方法，又得师尊帮忙，才将他魂魄封回身躯。自此与常人无异，却不得入轮回，只是身躯早已有女娲大神神力与天界战龙之力淬炼，甚至融合过强大狼妖的内丹，能得到长久的寿命，也足以无憾了。只是红玉未提兰生那跃入炉中的事，百里屠苏心想，想是那时心智混乱一时看错了，兰生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想至此处，百里屠苏不可避免的就往坐在桌子对面的方兰生看去。方兰生起初见他突然看过来，还撇了撇脸表示不屑。可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屠苏将视线移开，红玉见状直在掩嘴发笑，方兰生好不火大，张口就骂：“死木头脸，你看我做什么！本少爷是你这呆木头能随便看的吗？再说了，晴雪就好好的坐在你旁边呢，你醒来了不多看几眼，老盯着我做什么！”
　　风晴雪一听提到自己，却是给搞糊涂了，连忙说道：“啊？为什么要看我？我今天脸没洗干净吗？”方兰生一听这话，顿时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解释都没劲了。风晴雪却还不算完，继续转头对百里屠苏道：“啊，对了，苏苏。正好你醒来了，我有话跟你说。”
　　屠苏默默点点头，风晴雪便微笑着继续道：“对不起啊苏苏，我没有经过你同意，就把那两个泥人捏碎了。因为我帮你寻找复生之法的这三年，考虑清楚了，我并不想跟人成亲，就是你，其实也不行。我当初……其实就是想留在人间才那么做的……我是个很自私的人吧，对不起！”
　　“晴雪你……并无过错。因为……我也……”
　　“好了，苏苏，我明白的。下次，跟喜欢的人提亲，不要再用我们幽都的法子了，泥人不结实，好容易碎的。”
　　百里屠苏抬起头，看到眼前依旧天真清丽的女子冲他微笑，不禁感激地点了点头。这时却听襄铃插嘴说：“哼！早就知道你对屠苏哥哥不是真心的，这下痛快说出来，还算不错吧……那襄铃以后就不讨厌你了！”
　　“那……襄铃以后要跟我一起行走江湖，看看人间百态吗？”风晴雪期待地发出了邀请。
　　“谁……谁要跟你一起！要行侠仗义，也是要跟屠苏哥哥一起！屠苏哥哥带襄铃去吧！”
　　红玉也凑热闹：“哟！我看这倒不错呢，我们之前一起走了不少地方，却一直急急忙忙的赶路，并未游山玩水呢！我看不如过几日就到处走走，再次一同游历一番，倒也不错。你说呢，猴儿？”
　　“干吗拉上我？本少爷可是忙得很，哪里有时间跟着你们瞎胡闹！”
　　“猴儿才是胡闹，应该是我们跟着你去吧，难不成你还想自己去？”红玉环视众人，续道：“我看啊，你一个人也别想甩下。”
　　方兰生听红玉此言，讷讷的低了头。
　　

　　☆、第八章

　　百里屠苏听红玉和兰生的交谈未明白其中的意思，但见两人不再多说，便也并未多问。转头正见斜倚在桌边的焚寂，方兰生手持焚寂跃入鼎炉的一幕在他心中总挥之不去，不管是真是假，都不祥的紧，他便动了毁去焚寂的念头。
　　“焚寂此剑不祥，乃上古邪物，现在依然有煞气，我想禀明师尊将其毁去，不再为患世人。大家既然还想一同游历天下，不如同我一起去拜见师尊请教毁剑之法。”
　　此言一出，却见众人均用诡异的眼神望着自己，唯独方兰生低头不语。正待开口问，红玉却先做了解答：“万万不可擅动焚寂。公子有所不知，焚寂现下已不是什么上古邪物，”红玉似有所指，眼神揶揄，“剑体日后自有妙用，需得好生保管，不如交给猴儿贴身保管吧。”
　　方兰生淡淡点了点头。百里屠苏本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此时便更不解问道：“为何要给……长久以来，此剑与我形影不离，如我半身，既是重要，我必定永不离身，贴身保管就是了。”
　　哪知此言一出，桌边三个女子俱都用更奇怪的眼神望着他，又窃笑着望向方兰生。兰生脸色发黑，突然站起身双手一拍桌子：“木头脸胡说什么？什么半身不半身的，难得说那么长的话却尽是些糊涂话！不要脸！”说完便低着头转身跑出了门。
　　红玉摇头微笑道：“这几日已有人剑一体的自觉，猴儿这是感同身受了呢！”屠苏这下可更摸不着头脑了，只好探询地望向红玉。红玉叹口气，只好开口道：“百里公子你刚刚醒来，尚有许多事并不知情。本想过几日待你休息好了再与你细细解释，看来现在便说了吧，免得你心中疑惑。你此次复生，应多谢大家和你师尊相助，”红玉顿了顿，斟酌词语继续说：“但最应感谢的，还是猴儿……他现在……已经成为焚寂的剑灵了。就是你看到的身体，亦是他将肉身奉献给焚寂，铸炼在一起，由灵力幻化出来的罢了。只是尚未经过任何修炼，幻化实体之时，与常人无异罢了……”
　　方兰生真是恼火。晴雪怎么又说那种话，木头脸居然还面无表情地接受同意了，简直不可理喻！难道晴雪这三年来的付出都不作数的吗？那对晴雪来说，岂非太不公平？但是……木头脸如此痛快地与晴雪分开，怎么自己心里还有点窃窃的开心？人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心底居然有这种幸灾乐祸的想法，自己是不是太坏了？死木头脸，还净说些糊涂话，什么贴身保管的，好不要脸！哎，好像也不对，是不是还没告诉他焚寂就是我啊？那我生这个气是不是有点……他又不知道，又不是故意这么说……
　　方兰生猫在厨房里，一边给大家做饭一边纠结。觉得屠苏初一醒来，不宜过多进食，怕他不好消化，还特意另外煨了一小炉粥。
　　一边思考着一边搅着锅里的粥，方兰生突然发现一个黑影遮住了光，抬头就看到百里屠苏站在旁边。
　　“木头脸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才刚醒，不好好去休息到处乱跑什么！”
　　“为何？”
　　“什么为何？”
　　“为我复生……你……”
　　“我我我怎么了？”
　　“你何苦……付出至如此……我是说，剑灵之事。”
　　“谁为你付出了！我……本少爷只不过觉得晴雪一直苦苦追寻独自等待太可怜了，就帮点小忙成全你俩，才不是为了你这个木头脸！”
　　“晴雪已言明与我无意，且她说过早先便告诉过你们了。”
　　“什么？晴雪这都说了？不不不对！总之本少爷就是可怜你，同情你没过过什么好日子，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原因！”
　　“仅是同情，便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仅是同情，便将自己的轮回都舍了？”
　　方兰生心下烦躁，这木头脸一贯不说话，此时怎么如此犀利。他站起来，伸手指着那人，气呼呼地说：“你这死木头，平时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跟我作对的时候就能讲的滔滔不绝头头是道！欺人太甚……”
　　还待再说，却叫屠苏抓住了伸出去的手打断道：“兰生，你为我……我一定好好活着，不辜负你拳拳厚谊。”
　　方兰生红了脸，忙使劲抽回手，支支吾吾说：“你能有此觉悟就好，本少爷辛辛苦苦帮你续的命，你若是再像从前那样不惜命，那可真对不起我……额……对不起大家！”
　　“兰生，你放心，我定为你寻齐材料，重铸焚寂，定不叫你……”消散二字，却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脑海中浮起兰生跳入剑炉的那一幕，心中撕裂般痛起来。
　　方兰生脸更红了，只得嘴硬道：“哼！我才不想欠你的情，管他什么天材地宝，本少爷自己会找！”
　　“哟，猴儿这话说的，去找那些事物难道还想甩下我们不成？”
　　“就是啊，呆瓜，刚刚还说好要再一起游历的。”
　　“正好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我们当然要一起帮兰生去找啊！”
　　红玉等三人却是站在厨房门口，方兰生心里感动，正不知该说什么好，百里屠苏却在一旁点了点头，接道：“如此，仍要仰仗各位帮助，先多谢了。”
　　“死木头脸你道什么谢啊！不要抢我的话来说！”兰生自己不知道，他的脸颊悄悄飞上了一抹名为“幸福”的红霞。

　　☆、第九章

　　百里屠苏躯体之内本就含有多种灵力，修养几日之后，精神便已大好。没了煞气侵扰，更是看着旺相了许多，竟是比从前看着还要高大壮实了。伙伴们都为他高兴，只方兰生总恨恨地抬头看他，和他肩膀上栖息的阿翔，末了嘴里还嘀咕：“这死肥鸡，木头脸醒了就整天粘着他，也不想想三年来是谁给你吃给你喝。要不是你天天在本少爷头上扒窝，我早长得比木头脸还高了！”
　　不过嘴上这样骂着，还是顿顿给百里屠苏变着花样做些温和滋补的饭食，阿翔的一天两顿五花肉也未见少，一人一鸟吃的体壮膘肥，满身精力无处发泄。
　　于是众人决定趁早踏上旅途，这一日便凑在一起商议。
　　红玉见方兰生只垂着头也不说话，便代他主动挑起了重铸焚寂的话题：
　　“重铸焚寂，据襄垣说，所需材料共有五种：魔或神之血，洞天日月灵脉精髓，五灵之一千年精华，灵力充沛的玄铁矿石……还有最后一样……”
　　方兰生听到此处突然出声打断：“女妖怪别说！最后一样我自己想办法！”
　　襄铃不乐意了：“呆瓜你说什么呢，不是都说好了大家一起帮你找，你怎么又想撇下我们！”
　　红玉闻言笑道：“小铃儿误会了，这最后一样吗……别人确实帮不上忙，须的着落在猴儿自己身上。若是换做其他剑灵兴许还真不好找，但既是猴儿，届时百里公子若肯出手，想必是易如反掌。”
　　“女妖怪你你你……瞎说什么！跟木头脸有什么关系！本少爷到时候自然会想办法！”方兰生赤着一张脸打断红玉的话。百里屠苏不知跟自己到底有没有关系，正摸不着头脑，却听晴雪插嘴道：“红玉姐，从那天听到襄垣说，我就一直在想，其实这里面，有两样东西我们已经可以找到了。洞天日月不就是青玉坛和蓬莱那样的地方吗？青玉坛反正现在已经没人了，我们取走灵脉精髓应该也不要紧吧？还有我以前听婆婆说过，中皇山的北峰能孕育出雪灵花，就是水灵充足的地方灵力凝结千年自然长出的，不过我不知道具体位置，我们只能一点一点去找。应该合适吧？而且水灵力正好跟兰生相配呢！”
　　方兰生望向晴雪，只见她好看又温柔地朝自己笑着，不知不觉中，她为自己思考了这么多。当下便不好意思地挪到晴雪身边，脸红着说：“晴雪，多谢你，为我……为我操这么多心。”
　　晴雪大喇喇一揽方兰生肩膀：“谢什么，我们是伙伴嘛！想起能找到什么，就先去找回来再说。”
　　百里屠苏看着这一幕，心里觉得怪怪的，有点不是滋味，但又不知到底恼火在哪处，便开口道：“既如此，便先去青玉坛吧。不过今日我想先去青鸾峰拜会一下师尊，明日我们就启程。”
　　众人都点头同意，百里屠苏便出了桃花谷，腾翔朝黄山去了。
　　上了青鸾峰，百里屠苏蓦的有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他停在崖边，看着瀑布旁的小木屋，迟迟不敢上前敲门。犹豫良久，却惊觉有人悄悄接近，忙拔剑指着附近长草，喝道：“什么人？出来？”
　　长草丛里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伸了出来：“哎呀，被小屠苏发现了啊！”一个肩披兽皮背挎雕弓的男子出现在屠苏面前。此人……略有些面熟，屠苏沉默良久，方才想起是在血涂之阵时惊鸿一瞥的人。起初以为那只是幻象，后来听红玉详细讲方知是真实经历，那么此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师尊挚友云天河前辈了。本来猜测应也是位谪仙一般的人物，没想到……居然是这种风格的啊……
　　“紫英你看谁来了！”云天河咋咋呼呼的声音响起的时候，紫胤真人简直要捏碎手里的杯子，额头的青筋快要爆开。三天内这是第四回了！说完这句话带进门来的不是山猪就是附近不知名的小妖，之前有一次甚至把黄山山神提来。紫胤真人觉得再不管管这个二货就真的夫纲不振了，咬牙喝道：“云！天！河！”可是抬起头来，却看到他的二徒弟跪在脚下，云天河笑吟吟地从门里出去了。
　　紫胤真人一时间感触良多，沉默半晌没有反应，屠苏便一直跪在地下，不曾起身，也不曾抬头。于是紫胤真人便做了一个以前从没有做过的动作——伸出一只手，轻轻放在屠苏的头上，同时道：“既不后悔，更要珍惜当下。”
　　屠苏浑身一震，眼中就要流出泪水来，怕被师尊看见，便仍是跪着低头不语，硬把眼泪憋了回去。紫胤真人却已见了他头发抖动，苦笑摇头道：“傻孩儿，这便是最好的时光了，何必哭泣。”便强行扶了屠苏起来。屠苏急忙伸臂将泪水抹去，镇定心神说：“多谢师尊，从前，现在，赐予屠苏的一切。”
　　紫胤真人脸上现出难得的微笑，说：“你先前能做出那种选择，我亦以你为荣。现下你要谢的，可不止我一人。”
　　“师尊说的是。屠苏正要请师尊恕罪，眼下尚有事情要办，不能侍奉师尊左右。”
　　“我有手有脚，无需侍奉。你若有心，过的好好的便算报答。倒是兰生……重铸焚寂一事，需得尽快去办，好在他习的佛法，尚可多压制煞力些时日，但不宜久拖。你便去吧，观好自己本心，莫蹉跎了岁月。”
　　“弟子谨遵师尊教诲。”

　　☆、第十章

　　去青玉坛的路，众人都是很熟的。虽然距上次来此已是三年有余，可每个人都清清楚楚的记得，会仙桥上的悬空路哪一步该往哪里踏。忆起前尘旧事，一时间每个人心里都感慨万千，沉默不语。
　　踏进青玉坛地界，只是三年而已，草木便已繁盛，遮住了青砖石瓦的房屋殿宇。方兰生苦笑道：“这地方我这是第四回来了，真是一次比一次凄惨。这次没有……那谁在终点等着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些。”百里屠苏听得此言，内心亦是怅然。大家第一次来，还是高高兴兴的来送仙草。之后方兰生尚比他多来过一回，正是当时韩休宁大人变做焦冥初发现时，方兰生匆匆腾翔赶来问询，却不料吃了闭门羹。待众人再度一同赶来，却没想到天都要塌了，欧阳少恭不是当初认为可性命相交的欧阳先生了，兰生的二姐也已被害死。
　　此处对两人来说，都可称得上是伤心地。如今故地重游，兰生亦是命途未知，如何教人开心的起来。
　　红玉见状，只好上前提醒：“洞天日月灵气兴盛，就算青玉坛已没有余孽，难保没有什么妖兽精怪盘踞在此处，我们还须小心，大意不得。”百里屠苏望着仍可清晰辨认的青石板道路两侧倒伏的草茎，凝重地点了点头。
　　五人小心翼翼地向前探去，却一直未见什么山精水怪来骚扰，至多有些未能修成人形的小妖隐在树丛与房屋间的阴暗处紧张的看着他们。下层始终天光明亮，也无从判断具体过了多少时辰，待众人都感到饥困时，下层略略地便也查看完了，全无异状。随便寻了一间屋子，稍加打扫后五人席地而坐，一边分吃着干粮点心一边商议。
　　“唉……这青玉坛虽然也不大，但是犄角旮旯一点也不少，那什么灵脉精髓，要上哪里去找啊！”方兰生吃饱了便伸直了腿，两手撑在身后唉声叹气。
　　“猴儿莫急，待会再去上层一探。上层尚有许多所在，我们之前并没有进入过，想必定是青玉坛门派秘辛，说不得就有灵脉线索。”
　　百里屠苏接口道：“若是没有异状，便再回下层仔细探查青玉宫。正殿主位，通常建于灵脉之上。”
　　“木头脸，你什么时候连风水堪舆都懂了？”
　　“瞎猜罢了。”
　　“你！”方兰生仰头望天，以手扶额，“木头就是木头，时隔三年更是朽的不成样子，连脑袋都成朽木了，果然指望不上你。”说到此处，方兰生想起一事，满脸揶揄地冲屠苏转脸道：“对了，木头脸三年没动武，醒来之后也就是每天练练剑，还没跟别人交过手，不知道打架的技艺生疏了没？说不定你现在打不过本少爷了呢！”
　　百里屠苏黝黑的眼里精光一闪，手握焚寂剑柄：“你想试试？”
　　方兰生却“噗”地笑出声来：“你拿‘我’做武器，来跟‘我’打架，有胜算吗？”百里屠苏松开剑柄，慢悠悠地说：“不拿武器，你也没什么胜算。”
　　“你！”方兰生刚要生气反驳，却突然想起一件事，“话说回来，得赶紧给你找一件趁手的兵器，好赶快把剑还给我，我总觉得自己的一部分整天……那啥……怪怪的……”
　　百里屠苏一想到要交出焚寂，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可是理智告诉他焚寂应该是让兰生保管的，毕竟现在已是人剑一体。于是他强压下心里那些原因不明的不舍，将焚寂递给了方兰生。
　　方兰生拿回焚寂剑体，本想学着百里屠苏的样子比划两下，奈何实在对剑术一窍不通，大家又都在看着自己，还是少丢人的好，便将焚寂仍是像百里屠苏从前那样背在后背。此时他自我感觉尚且良好，觉得自己身背大剑，便更有了几分江湖豪侠的气势，左右走了两步，笑嘻嘻地冲襄铃道：“襄铃！你看我怎么样，是不是比木头脸背着剑帅多了！”
　　“呸，呆瓜真不要脸！屠苏哥哥可比你更像焚寂的剑灵！你……你当个剑鞘、剑穗什么的还差不多！”
　　方兰生被襄铃一句话噎的半天上不来气，想反驳又不敢朝襄铃发火，一张脸憋的通红，只能在原地打转，急的挠头，嘴里支支吾吾地说：“什……什么剑鞘！我、我现在可是正宗的焚寂剑灵！木头脸沾了焚寂这么多年的光，他给我当剑鞘还差不多吧……”
　　红玉此时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剑灵不会使剑，背着本体看着都嫌沉的，猴儿可是千古第一桩了。”
　　晴雪也来插嘴：“兰生……兴许是我们看习惯了吧，焚寂还是在苏苏手里比较顺眼。你背着……真的有点好笑哎。”
　　百里屠苏扶额，走上前去直接从兰生身上解下了焚寂，径自背在自己身上，说：“再寻其他长剑做兵刃罢了，焚寂捆包好了好生保管不再使用就是，仍是我来背吧。你……尚未有此剑长吧？”
　　三个女子几乎笑出了声，方兰生伸手指着屠苏：“你你你你！死木头脸你说谁矮！”
　　百里屠苏将手掌放上方兰生头顶，面无表情道：“已成剑灵，无法再长了吧！”
　　方兰生暴跳如雷掏出佛珠：“混蛋——！还本少爷的身高来！”

　　☆、第十一章

　　众人在青玉坛下层搜索一番，各种痕迹都表明，青玉坛目前定有人或有灵智的精怪时常活动，可是却并未见到。红玉充满担忧地说：“如此看来，不管那是人是妖，应该是大多在上层活动了。”
　　百里屠苏点头道：“不错，如此来看，我们要找的关键线索，应该也在上层。”
　　众人纷纷打起精神，做好战斗的准备，踏入了往上层的法阵。
　　进入上层永夜，却并未受到什么预想中的攻击或骚扰。众人只能四处走动，查看何处有异。望见一处高台时，方兰生充满感慨地说：“木头脸，当时你和……那谁，在这里合奏过吧，只是没想到，他是抱了那样的想法。”
　　百里屠苏摇摇头：“事过境迁，无需再纠结。你怎知合奏的事？”
　　方兰生听他问起这事，也顾不上伤怀了，连忙摆手打哈哈道：“没事没事，就是听说，听说哈哈……”
　　“襄铃闻到那边有奇怪的味道！有点熟悉……是酒味！”小狐狸抽动着鼻子，指着琴台肯定的说。
　　五人互相看了看，心中均升起了一丝匪夷所思的猜测，连忙向琴台跑去。只见一个熟悉的颓废身影抱着乘酒的竹筒倒伏在一架琴上正酣睡。
　　“这是……臭酒鬼？！”方兰生瞠目结舌，“这……我不是在做梦吧？他不是在蓬莱那个时候就……就……”无人能回答他的疑问，因为其余四人也在震惊中尚未恢复。
　　百里屠苏皱眉道：“叫醒他。”方兰生赞同地点点头刚要上前，却被晴雪抢先了一步。
　　“大哥，大哥！你醒醒啊！你没事，太好了！你怎么在这儿啊？”
　　尹千觞醉醺醺地半睁开眼看了下晴雪，便又闭上眼趴下，含糊不清的说：“妹子啊，不是昨天才见过吗？怎么今天又来了啊，最近来的有点频繁啊……大哥好的很，嗝，不用整日来看，不必不必，嗝。”
　　几人面面相觑，晴雪这几日都跟大家在一起，并未离开，这个突然出现的尹千觞不是一般的奇怪，看着又不像假的。方兰生也走上前去，晃着尹千觞的肩膀道：“臭酒鬼，是你吗？你怎么会在这？快醒醒，别睡了！”
　　尹千觞被摇晃起来，眼神发直：“哎？这不是……方小公子！我妹子来梦里看我倒罢了，你也这么思念我这醉鬼？”这时他又看到站在后面的几人，“哟，都来了啊，恩公啊，怕是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你了吧。”
　　百里屠苏走上前去，对兰生道：“水灵力能否凝为实体？”兰生会意，一只手在另一手上一击，坏笑了一下，结了个手印向尹千觞头顶一指，虚空中便出现一股清泉，将尹千觞浇了个透心凉。 
　　这一下尹千觞的酒可醒了大半，疑惑的看着众人：“你们几位，怎么会来这儿？”他又目不转晴盯着屠苏，“这是……活的恩公？我不是还没睡醒吧？”
　　方兰生去捶他肩膀：“臭酒鬼，这才是我们想问你的呢！你不是在蓬莱……那啥……了吗？”
　　尹千觞苦笑一下，道：“命运弄人，不指望活的人，倒是死不了呢！”
　　尹千觞对五人细说了情况。原来众人从蓬莱分别离开之后不久，宫殿山即开始崩塌，将沉入海底。欧阳少恭与巽芳公主早没了气息，执着手等葬身大海，也算死得其所。只他尹千觞孤家寡人一个枯坐一旁，酒早已喝干，人却未醉。虽是凄凉，倒也并不后悔。只是……想起当年欧阳少恭脸上尚有真诚笑容时，没能走近他，将他自痛苦不堪的死角中拉回来，始终是遗憾。于是取了欧阳少恭的九霄环佩琴，抱在怀里，想着人家夫妻死同穴，自己与他的琴死在一处，权当个纪念，也是挺好。不久之后随宫殿山沉入大海，就失去意识。可是再度醒来时，却是被潮汐冲在岸边，为渔民所救。兴许是抱着琴的关系，自己并未沉入大海，常年修行体质已比常人特异，就也没有气绝。
　　这之后便带着这琴，也无别处可去，只好还回了这青玉坛，将当初残留的妖兽余孽俱都斩杀，便住了下来。有时去山下替村人驱驱鬼捉捉妖，换两坛浊酒喝喝。本想就此渡过余生，未曾想还能再见到当年故人。
　　一时间众人唏嘘不已，感慨万千。可风晴雪没有那么多多愁善感的心思，再见到活生生的大哥，可是高兴的不得了，忙把众人近况、屠苏如何复活给尹千觞讲了。尹千觞听罢，对方兰生挤眉弄眼：“哟呵，真没想到方小公子，居然能为了恩公仗义到这个地步，你不是一向与恩公不和吗？难得难得！”
　　“谁跟木头脸不和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不和了。哎？不对，什么和不和的！这是本少爷本来就这么仗义！这么大义凛然这么气概万千这么舍己为人这么豪气干云！”
　　“好好好，方小公子，啊不，方大侠既然情操这样高尚，你的事酒鬼我自然也要跟着出一份力喽。”
　　“你，臭酒鬼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跟我去青玉坛以前的禁地。”
　　“啊？那里有灵脉精髓的线索？”
　　“那是某人以前占据的地方，你说呢？”

　　☆、第十二章

　　尹千觞带路，几人来到青玉坛禁地炼丹房。偌大一间石室空无一物，只一樽巨大的炼丹炉在中央翻倒在地。尹千觞对众人解释：“过去少恭在这里安置了不少……不堪入目的东西，有些没带到蓬莱的，我来了便都清理了，到如今也再没剩下什么。”
　　晴雪捏着下巴问：“那灵脉精髓要怎么找啊？”
　　“灵脉精髓，自然是整个洞天灵气汇聚及发散之处，顺着灵气感应最盛之处寻找，应该是不会太远。”几人均是灵感强大，红玉此言一出，不约而同的望向石室中央。
　　尹千觞活动着肩膀道：“这个位置正好也就是原先少恭安置炼丹炉的地方，我看八成错不了，咱们就来个挖地三尺。”说完就结了个手印，调动土系灵力将中央地面掏了个大洞。
　　果然经此一动，灵气越盛，尹千觞却停了手，抚着下巴的胡渣思索着说：“看来灵气的源头就在此处不错，但不可贸然妄动。若是再向下掘开，动摇精髓的根本，怕是整个青玉坛洞天都会开始崩塌。得想个办法，一鼓作气将精髓取出，然后火速离开青玉坛。最好是三个人配合施法，可是我记得，除了我和襄铃咱们好像再没有人修习土系灵力是吧？这可不太好办……”
　　尹千觞还没说完，晴雪和红玉一齐看向方兰生，诡异的眼神把他吓了一跳，不自觉的双手一抬，结巴道：“看，看我干吗？”
　　“我先前还觉得，猴儿就算是再刻苦，修习三系法术也太浪费精力，得不偿失。没想到真有用上的时候了呢！”
　　“哇！呆瓜又修了土系吗？”
　　晴雪笑道：“兰生何止修了三系，而且是三系都修到了终极呢！”
　　“呆瓜好厉害哦，我听其他年纪大的妖怪说过，修两系法术就需要很强大的灵力，一般的人和妖怪都不可能全修完，呆瓜居然三系都修完了，灵力够用吗？”
　　“小看我是不是？这就让你们都见识见识！” 
　　尹千觞也是被震到了：“哎呀，没想到啊，当年方小公子体术不行，法术却使得确实不错。倒是没想到几年不见，能修炼到这个地步！那我们就来试试，我负责掘开地面，襄铃小妹妹负责稳住开口四周的土石防止崩塌，方小公子就趁机将精髓与土元素剥离取出，拿到之后我们马上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这有何难？这点小事，都不够少爷我大显身手。”
　　“哟，方小公子可别小看这活儿，这可不比法术熟练就行，这讲究的是对土灵的理解和操控，稍微迟疑一点，洞天就崩塌了，也拿不到精髓。”
　　众人这才想明白这一步才是最为关键的，百里屠苏不解尹千觞为何将最难的一部分交给兰生来做，他也未见兰生施展土系法术，当下怀疑担忧地看向兰生。方兰生一见百里屠苏的眼光，就要面红耳赤地生气发作，可一想到斗嘴只能让屠苏更不相信自己，话到嘴边便又堪堪忍了下来，只点点头，忍着不忿道：“嗯。我明白了。”兰生能为此事如此稳重，想必也是有点把握，再有异议只怕会真的得罪他，百里屠苏便也没有再说什么。
　　几人做好了计较，便开始施为。尹千觞和襄铃各站一侧开始施法，方兰生站在中间等灵脉精髓出现，百里屠苏则仗着体术高强，站在缺口最近准备随时接应。
　　空气中充盈着浓厚的土元素，浓郁到主修水系的风晴雪都开始感到有点不适。随着尹千觞的施展，整个青玉坛开始地动山摇，宛如地龙翻身，几人渐渐要在地面上站稳都勉强。石室中央土浪翻滚，灵气化作实质喷涌而出。片刻后尹千觞暴喝一声：“来了！”只见他掘出的裂口深处发出刺目的白光，方兰生赶忙控制灵力，将包裹在那白光中的事物拉扯起来。白光中的事物似是生了根一般，探出几缕根须状的灵丝扎在下方的泥土里。
　　整个洞天摇晃地越来越强，石室的墙壁和顶部开始坍塌，襄铃担心砸到众人，在控制地面泥土的同时也分心控制石壁。情况越来越艰难，方兰生脑门见汗，想到再如此下去诸人葬身此地也未必能取到精髓。便一咬牙，双手向上托举，大喊一声：“起！”将体内灵力一股脑地送了出去。
　　只见那精髓下方的泥土瞬间化为坚石，几缕柔韧的灵丝绷紧到极致而断，精髓瞬间弹飞起来。百里屠苏见状，飞身而上，不顾白光刺目，将精髓抄在手里，又转身飞速跑来，拉起脱力的方兰生打横抱在怀里，喝道：“出去！”
　　众人立刻都撤了法术，由崩塌的石块在身后追赶着，火速跑出了青玉坛洞天之境。
　　几人站在会仙桥崖边，默默看着灵气纠结，撕裂虚空，破碎的青玉坛跌入空间裂隙，一时间都无话可说。百里屠苏低头看了看手中精髓，那事物渐渐变得不再刺目，转为发出祥和的白光，看得出是一块拳头大小的剔透晶体，肉眼看去便不是凡物。众人都被精髓吸引，围上来好奇地观看，没有说话。只方兰生聒噪地一直喊：“哎，我说，木头脸，我没事，赶快放我下来行不行！”

　　☆、第十三章

　　青玉坛已然崩塌，方兰生喊着自己没什么事，实际上却是灵力消耗过度，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百里屠苏强硬地将他背在背上，过不多时他便睡着了。众人来到最近的城镇，打算歇息几日，待兰生恢复一些便去中皇山寻找雪灵花。
　　投宿的第二日正逢朔月，方兰生歇息了一天也有了些精神，便来调笑屠苏道：“木头脸，今日朔月，你感觉如何啊？多少年没过过一个不用煞气大发的朔月了吧！”
　　百里屠苏却不以为杵，只当听不出他话里的调笑之意，淡淡点头道：“周身清爽。”
　　方兰生得了个没趣，转头“哼”了一声，便也不再找他多说。
　　用晚饭时，方兰生一再说自己已无碍，既是要上中皇山，不如早点启程。其余人看他精神尚好，便也同意，说定明日启程，便都早早歇下养精蓄锐了。百里屠苏躺在自己房间里，却怎么也睡不着。往日但逢朔月，煞气发作起来夜里从未休息好过，复生以来这第一回朔月，却也不习惯安安稳稳地睡觉了。一想到现在替他承受煞气煎熬的是那个嘴上絮絮叨叨，行动上却始终帮他助他的方兰生，便怎么也睡不着了。看看时辰尚不很晚，便起身来到方兰生门前，敲了敲门想进去看看他。
　　百里屠苏站在方兰生门前，敲门多次却不见有人应门，心下疑惑这人该不会出去了吧？可说好今天早点歇息，应该不会再到处乱跑。便下意识地推了推门，房门就这样开了，榻上正是方兰生正闭目打坐。屠苏刚想问兰生为何不应门，却发现他的情况好像不太对。进门来之后背上的焚寂居然开始抖动起来。
　　急忙走近一瞧，方兰生周生这黑气百里屠苏熟悉不过了，分明是煞气外溢！见状屠苏连忙将焚寂解下来，摆到兰生身边去，希望焚寂剑体本身能吸收一些煞力，减轻兰生的负担。果然焚寂一时间停止了抖动，兰生的表情也松动了些。
　　百里屠苏不敢离开，他当时煞气缠身，那煞气每每都侵蚀他的意识，企图夺其灵智，但不会危害他的躯体。但方兰生此时已是剑灵，这煞气是直接吞噬他的灵体，只能以自身灵力抗衡，抑制煞气，一旦失败，怕是会直接灰飞烟灭，比之屠苏当时，又凶险了许多。随着夜色渐深，煞气之源运转愈加强烈，渐渐地焚寂又开始抖动不止，方兰生双目紧闭，额上见汗。屠苏有心相助，却也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只好枯坐在兰生身边，默默守着他。兰生从煞气发作伊始，便专心运气抑制，丝毫不知外物如何，连屠苏进来也不晓得。只觉得有一阵子压力稍减，随后煞力却更凶猛的源源不断袭来。
　　方兰生两日前在青玉坛消耗了大量灵力，现在尚且有些虚弱，煞气便趁虚而入，趁着朔月在他体内肆虐起来。兰生只觉得自身灵气不断被打散，只得苦苦运功抵抗。他自己也知道如果失败便是万劫不复，便调动起全身力量与之抗衡。煞气中冤魂的惨叫连连，旁人听不出，却是震得他脑仁都发疼，不自觉地就在心中颂起了超度经文。
　　百里屠苏不敢移开视线，盯着方兰生一直到后半夜，才感到周围煞气稍减。渐渐地煞气开始消减，焚寂也停止了抖动，兰生身上微微发出了金色的宝光。
　　待到后来，宝光越盛，煞力的气息越弱。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兰生身上宝光骤然一亮，外溢的煞气气息才彻底消失，重又敛回兰生体内蛰伏起来。此时却见宝光熄灭，兰生身子一歪倒了下去。屠苏连忙伸手接住他，细查他神情，应该是已无大碍，只是脱力昏睡过去了。
　　屠苏这才松了一口气，将兰生轻轻放在榻上，为他摆好睡姿，又取来布巾细细给他擦了汗。然后他重新将焚寂背好，坐在榻边望着兰生的睡颜。
　　一时间百里屠苏心中满是酸涩，这人理所应当的代自己受过，却从来不给自己好脸色，以至于连个跟他说点好话的机会都没有。多年前便总对自己恶语相向，却始终不离不弃照顾帮扶，虽然一直唠唠叨叨很吵很烦，却不知不觉的，一日不听他絮叨便浑身不对劲。暗生情愫，却苦于命运，从未敢于面对过，从未敢于坦诚相待。如今两人倒是情况倒换了，若再不正视自己的内心真意，他便不是百里屠苏了。屠苏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不能叫兰生陷入自己当年的境地。
　　转念又想，当时即将散魂，兰生若是心中有他，岂非也像如今自己这般苦闷？所以才抛了一切，辗转四方寻找复生之法吧。可这复生，却是拿他自己的命在刀尖上走，我死还剩个荒魂，他这次如果死，却什么也没有了。心头有种被重视的甜蜜，同时又暗恨兰生的冒险。屠苏便俯身下去，在兰生唇上咬了一口，发泄心中恼恨。
　　尝了一口，却仍觉不够。难得在兰生身边待了这么长时间他还依然安静，百里屠苏心中的猛兽早已蠢蠢欲动，先前因为煞气只有担忧，这会儿平静如此，他便按耐不住，在兰生唇上辗转亲吻。一如料想中柔软甜蜜。直到对方双唇已红肿，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百里屠苏丝毫未考虑趁人没有意识，如此做是否有些不妥。既然认定了是他的，那就必定是他的，就算现在不是，早晚也会是。
　　只是当务之急，无论如何要先保他平安。
　　百里屠苏将一个轻柔的吻落在方兰生光洁的额头上，低低絮语道：“你一定要平安活着，否则我活回来，又有何意义。”

　　☆、第十四章

　　本说好第二天早点启程，方兰生却昏睡到日上三竿还没起，这煞气发作的事儿，肯定是瞒不过去的。于是其余五人都坚持再休整几日。三日后，一行人才踏上了中皇山地界。按照晴雪所说，雪灵花应是出现在北边地界，众人索性腾翔绕到中皇山北方，由北边进入开始寻找。
　　纵是心急，却也没有办法，只能由雪线开始慢慢向高处攀爬，几人都是艺高胆大，倒是不觉得多么辛苦，只是在雪地里风餐露宿了好几日，却也没有任何线索。屠苏便微有些心急，他是见过兰生煞气发作的样子的，料想往后但逢朔月，发作定会越来越严重，这第一次就如此难熬，后面定是异常凶险。况且此地荒凉寒冷，几人虽都不是寻常人，吃不好歇不好却也是难受的。尤其兰生，虽已成为剑灵身体比常人耐受许多，之前却接连损耗真气，又连日在雪地中赶路，几日之后脸色愈加苍白，若是穿上一身白衣，怕是在这冰天雪地里都找不到他人了。
　　百里屠苏恨不得抱着兰生赶路，可是想想那人好强又别扭的个性，这个念头也仅仅是一闪即逝罢了。
　　寻了几天丝毫线索也无，众人均感疲惫又烦躁，前方的温泉出现的时候，大家都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呀，我以前听婆婆说过，北峰是有灵泉的，明明是在冰天雪地里，却会自己发热呢！”
　　“灵气好重哦，襄铃想进去玩一下！”
　　“这寒地温泉，确实灵气充足，对炼气和修养都大有好处。百里公子，我看……我们不如在此休整一下，都去好好洗漱一下，再吃点热食，也叫猴儿好生休息一下。”
　　三个女子一见温泉眼都直了，均想下去泡个痛快，百里屠苏头还未点下，便都飞奔上前查探。整个温泉群占的区域相当大，大的池子犹如庭院鲤鱼池，小的却只是如同水缸。中央的水池热水沸腾，边缘的却是仅仅有些温热。红玉几人迅速便寻到一处合适的水池，正是个葫芦型的池塘，温度比人体微热，恰巧葫芦的细腰部分有一块巨石伫立，将池塘两边隔开。
　　三位女子倒是不客气，直接把三位男□□撵牲口一样赶到了较小的那半边池塘的巨石后面，径自在较大的这半边池塘边上宽衣解带，欢笑着跳入水中洗浴去了。
　　尹千觞也是个不拘一格的货，有可以享受的好事儿哪有迟疑，把随身带着的三样宝贝——琴、巨剑、酒壶——往池边一摆，脱得赤条条就跳下了水。百里屠苏幼年出身南疆，也不讲究礼法，平常穿衣裳便都常常是袒胸露臂的，随手一扒就脱了个精光，把焚寂摆在池边就也跳下了水。连阿翔都飞快把爪子浸在水浅处，抖着翅膀洗濯，方兰生简直看傻了眼。
　　百里屠苏正解脑后辫子，打算彻底洗浴一下，却见方兰生还衣着完好地蹲在水池边上，脸红红的，眼神四处飘移，便奇怪地问：“为何不下来？”
　　方兰生走也不是，怕多走远几步便会看到另一边的姑娘们，留也不是，尹千觞和屠苏大喇喇地在他面前脱个精光，弄得他好不尴尬。眼睛也不知道该看哪，看向分隔的大石那边，未免教人觉得有意窥探女子，看向尹千觞与屠苏，虽同是男子，却从未见过他人裸体，难免也会不好意思。方兰生从小虽不爱认真读圣贤书，上学堂也常常逃课，但礼教大防还是懂的，自打自己懂事能独立洗浴以来就没有和其他人赤诚相见过，这会当真不知道如何是好。正尴尬中，却听见屠苏问他，便慌张答道：“这这这，光天化日之下的，就脱成赤条……这互相看着，有点不太好吧……不合礼数，不合礼数啊！”
　　尹千觞抢白道：“哎，方小公子这是哪里的怪话，我们同是男子，一起泡个澡又有哪里不合礼数了？想那江都城里的贵妃香浴，不就是个大澡堂？多少文人雅士和王公贵胄也是大白天一同去□□相见的，总不会有什么不妥的吧？再说这冰天雪地里一汪温泉，实在是一大美事儿啊！只可惜酒前天便喝光了，不然泡在这池水里来上一杯，实在是美的很啊！”
　　兰生听了他连着揶揄的劝说，神情没有放松，反倒更拘谨了，脸更加的红。只见他越发抱着双腿缩成一团，不见平时的强词夺理，好像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自卑的地方，小声辩解道：“可是……我又从来都没去过澡堂……”
　　其实是，方小公子从来都没去过公共澡堂，好像有什么男子汉应该经历的东西他却没有敢尝试一样。再说刚才这二位大哥……阳刚健美的身材不是一般的好啊！平时就能看出来，可是脱了衣服之后就更加能看出他俩的肌肉线条，兰生知道自己白斩鸡一样，虽然非常非常不想承认，但是真的没法比啊！
　　方小公子觉得自己弱爆了，但又抵死不肯承认，也不想让人看出来，于是越发不愿意脱衣服下水了。
　　百里屠苏却哪里会想那么多，只当他第一次进公共澡堂，一开始当然会不好意思，只想让他好好放松休息一下，靠到池边一伸臂，就揽着他的腰往下拽，说：“下来。”
　　方兰生正苦苦思索如何锻炼肌肉以及纠结成为剑灵了身材到底还能不能改变，没防备屠苏来拽他，又正是个蹲着抱成球的姿势，于是他，极端可笑地，呈球状一骨碌“噗通”滚进了池塘。
　　尹千觞吓了一跳：“就算决定要下水了，我说你倒是先脱了衣服啊！”
　　“噗啊——咳咳……咳，”兰生从水里冒出头来，吐了一大口热水，“你这该死的木头脸，是想杀了我啊？”说着双手拍着水面，激起水花拍向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面无表情迎接水花，过后眼神幽暗地说：“你还是先脱了衣服吧，书袋都湿透了。”
　　“糟糕，坏了！啊啊啊啊！该死的木头脸！那里面还有我藏的两包丹桂花糕，这下全完了！”

　　☆、第十五章

　　既然已经浑身湿透，方兰生索性也就放下了那点不好意思。便直接在水池里将衣衫都脱了，摊在岸边之后找了个角落舒舒服服的泡了起来。转头一看尹千觞，这厮简直不要太爽快，整个身子都埋在水里，只露个头脸呼吸，闭着眼靠在石头上，眼看都要打起呼来，还不知道哪里掏出来的布巾，浸饱了热水盖在头顶上。
　　方兰生不知道这是泡热水澡享受惯用的伎俩，看的好奇，眼神便一直钉在尹千觞那边。
　　几日前已打定主意要拐骗方小少爷的百里少侠却不乐意了，到底是情窦初开的十七岁少年，再怎么少年老成也难免吃些莫名其妙的飞醋。便朝方兰生一拍水，问：“看什么？”
　　方兰生此时已好奇地看阿翔在一边洗濯，嬉笑着随口答道：“看鸡肉。”
　　百里屠苏一听这话，看了看他白斩鸡一样的胸脯，还道他在眼馋地看尹千觞的肌肉，于是便靠过去，让自己的胸膛堵住兰生的视线，说：“肌肉，我也有。”
　　等兰生反应过来，便发觉这健壮的胸部简直要贴到自己脸上来，脸便轰的一下红了起来。本来自己又是靠在水池边上，无路可退，这时可真是不知道眼神该放在哪了。他目光游移不定，连带着手脚也不知道该摆在哪里，连屠苏会错意的槽也顾不上吐了。
　　“你你你突然靠这么近干吗？”他双手胡乱比划着，一时情急推上了屠苏的胸膛，触手只觉坚实又有弹性，却像被扎到了一般，连忙闪电般缩了回来。
　　却已经晚了。屠苏早被小少爷白花花的肉体晃晕了，更快地抓住他的双手，按在自己胸膛上，顺带把他整个人往池边压去，同时说道：“怎么？手感不好吗？”
　　兰生窘的无以复加，脸色红的不能再红，尚未作出反应，却听尹千觞在另一边说：“哎哟，我算是知道为什么方小公子不愿意下水了，原来有人下水洗澡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早知道……哎，算了算了，看来我是老喽……你们继续，继续，就当没有我这个人啊。”说着还在水里又涮了涮布巾，拧干蒙在眼上。
　　方兰生脸红的简直要滴出血来，使出浑身的力气狠推了屠苏一把，说：“瞎胡闹什么你！”便向水池另一边蹚去。
　　屠苏跟着他蹚到对岸，当着尹千觞的面儿却也不敢再戏弄他，怕他真的恼了不再搭理自己，便也安分的在他不远处开始专心洗漱。心想：来日方长，早晚的事。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气氛略有些尴尬，各人便都专心洗漱，一扫连日来的疲惫。
　　方兰生看屠苏抓着脑后已散乱的长辫正胡乱搓洗，正在犹豫是否要上前帮忙，忽然感到附近有一阵灵力波动，接着就听见隔壁传来女子的尖叫。
　　“女妖怪，你们怎么…谁！”方兰生话未问完，只见一个黑色人影从隔壁快如闪电的扑来，伸手抓起焚寂，屠苏已经扑到水池岸边去抓那身影，那身影上却黑色幽光一闪，便消失不见了。
　　兰生和尹千觞赶忙也冲到岸边，和屠苏一起火速穿起衣裳，期间还不忘高声喊道：“襄铃，晴雪，女妖怪！你们怎么样？没什么事吧？”
　　“猴儿，我们没事，你们呢？”
　　屠苏厉声道：“那人抢了焚寂。”
　　“那是真的淫贼吗？干吗要抢焚寂？”
　　“不知。速追！”屠苏已穿好衣服，也不管其他人收拾好没有，提着剑便蹿了出去。
　　随后其余几人也都匆匆收拾好，头发稍都还滴着水，便追着百里屠苏的背影向雪山更高处跑去。
　　红玉追了两步却停下来，高声唤屠苏道：“百里公子且慢，那人出现时地面有法阵闪烁，应该是提前设下法阵，伺机传送而来，并不知道他又传送回什么方向，如此盲目追赶，如果方向不对，只是白忙一场。”
　　百里屠苏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此中关窍，便打一声呼哨，将阿翔唤来，吩咐道：“阿翔，速速搜索附近异状与焚寂踪迹！”阿翔自是能体会出他急切心情，也不再像平日那样讲条件或胡闹，一振翅便冲上半空。
　　方兰生落在后面已暗暗试了几次，无法召回剑体，也没有任何感应，心里便也毛毛的，紧张地说：“我，我也到处去找找。”
　　红玉道：“猴儿说的对，我们分头去找。那人一言不发便来抢夺，想必是敌非友，迟恐生变。谁一旦有线索便放一枚响箭，其余人前去汇合就是。”
　　百里屠苏正要点头，却见方兰生脸色一窒，捂着心口跪倒在地。
　　众人大惊，站在他两侧的屠苏和晴雪忙蹲下去扶他。晴雪焦急问道：“兰生，你怎么了？”
　　“呼……呼……有人……哈……在……抽取……哈……焚寂……灵力……”兰生感到体内灵力正在飞速流失，呼吸都已不畅，心口生疼，甚至难以说出这句完整的话。
　　红玉见状，焦急道：“事不宜迟，我们速速分头去找。公子，你留在处此看好猴儿便是。”
　　百里屠苏不容质疑地一摇头，说：“不，我背兰生，向峰顶方向搜索。”说罢也不等其他人发话，径自蹲下，示意晴雪将兰生扶到自己背上来。
　　这时方兰生恰巧睁开了眼睛，抖着已成苍白的嘴唇本想说点什么，看着屠苏的后脑依然湿着的散乱长发，却又觉得说也白说不如省点力气，便伸开手脚自己尽量使力，扑在屠苏的背上。屠苏捞住兰生的腿，站起身来，将他稳稳托在自己背上，便也不说话，急速往高处奔去了。
　　其余几人便也各寻一个方向，火速搜寻去了。

　　☆、第十六章

　　百里屠苏驮着方兰生飞奔了一阵，也不见什么异状，心里正发急，却觉得方兰生似乎呼吸越来越困难。他本不是多话的人，此刻却隔一会便呼唤道：“兰生，你觉得如何了？”方兰生本就难受，一开始还硬撑着回答“没事”，后来被他问的烦了，干脆也不搭话，只咬牙忍耐痛苦。一时间倒还苦中作乐的想：平时净是我说话这根木头也不理会我，如今反而倒过来了。
　　可随着灵力逐渐流失，兰生也渐渐无法去想一些有的没的，此时疼痛反而减轻了，疲惫感使他进入了梦乡。百里屠苏唤了兰生几回，没有反应，到后来干脆彻底没了声息，搂在自己脖子上的两手也垂了下来。屠苏吓得停了脚步，扭头去看他，只见他刚才从水池里出来还未干的头发上都已结冰，两弯睫毛上都挂着白霜，眼睛严严实实地闭着，连呼吸都是微微弱弱的，却是已经晕迷过去了。
　　屠苏喊了他几声，不见醒转，心下越发着急，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背紧他，加快脚步，继续向高处跑去。幸而不多时便听见半空中一声急促的清鸣，是阿翔发现了什么，回来引路了！
　　百里屠苏连忙跟上，使出了十成的轻身功夫，连跳带蹿追着阿翔飞奔而去。
　　这赶路的速度几可与飞鸟相比，不多时便看到一处冰崖，崖下有一处洞口，望进去，洞壁俱是坚冰一样的材质。屠苏立刻放了响箭，却等不及众人来。眼看方兰生呼吸间隔越来越长，便背着他直接闯进了那冰洞。
　　这冰洞倒也并不深，进去几步便突然开阔，进入一个大厅堂般的巨大冰室。只见焚寂正悬在半空，一黑袍道人站立在前面，正伸出双手引着焚寂的灵力。焚寂剑体感应到方兰生来到附近，微微开始抖动。屠苏哪还迟疑，连忙将方兰生放下，倚靠在洞壁上，拔剑就向那道人刺去。黑袍道人一闪身，未能刺中，幸而打断了他吸收灵力，焚寂斜斜朝着方兰生飞去，当啷一声掉在他身旁地上。
　　屠苏见方兰生危机暂时解除，便也放心了些，放开了手脚你来我往的跟那道人打了开来。那黑袍道人实力不俗，幸亏吸取焚寂中的灵力本属于方兰生，尚未能炼化使用，屠苏尚且觉得能够应付。
　　两人堪堪拆了十来招，黑袍道人发觉自己于体术上逊于百里屠苏，便转而全力用术法攻击。好巧不巧他正是单修水系灵力的修炼者，在术法上将纯火属性的屠苏克的死死的。黑袍道人见占了上风，更是气焰嚣张，水系法术不要钱一样往屠苏身上泼。屠苏身上渐渐开始出现大大小小的伤口，于是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使出了毁殇。
　　煞气虽然已经不跟着百里屠苏了，可是招式还是不变的，他本人的剑招就是这个路数，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没了煞气身体比之从前更加灵活了，杀伤力出乎意料的反倒增大了。对敌人来说是这样，对自己也是。那黑袍道人浑身喷出鲜血倒下去的时候，他自己也浑身是血。可屠苏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满是鲜血的向黑袍道人走去，宛如一尊杀神一般，令那黑袍道人感到了一阵可怕的威压。
　　可那道人哪能就这样引颈就戮？邪佞的眼珠一转，便想到对手是火属性。他之所以占据这个冰洞修炼，不惜设置法阵定时去温泉捕食来饮水的牲畜为食也不离开，便是因为此洞之内生长着一件天地至宝。若是能借那宝物之力，想必定能战胜此人，那么他保护的那个小公子身上和那暗红色长剑如出一辙的，蕴含纯净水灵却又邪煞的灵气便能全归自己所有。
　　想至此处，黑袍道人放出一道法术，阻了屠苏一下，跳起来向一侧洞壁跑去。百里屠苏连忙追上，却见那道人站在一只花凳大小的冰柱后面，那冰柱上正盛开着雪灵花！
　　这时那道人“桀桀”一声怪笑，开始施法催动雪灵花的灵力。雪灵花是在水灵力满溢之处凝结千年而成的天地精华，其中灵气哪是人力可比？一时间铺天盖地的水灵力几乎化作实质向百里屠苏涌去，黑袍道人心想，便是单用这灵力就可淹死你。百里屠苏哪能束手待毙？焚焰血戮的起手式便摆好了，大不了跟这邪道人拼个同归于尽。
　　方兰生扑闪着还挂着霜的睫毛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几乎是本能的，什么善法甘霖潮音普渡冰夷流云，甚至五色辉灵妙音天菩提明心，都瞬发了出来，全部往百里屠苏头上扔了一遍。接着抄起手边的焚寂便向黑袍道人掷了过去。
　　没想到，那道人并不能直接调动雪灵花内蕴含的灵力，只是催动，希望雪灵花之力足够浓郁化为实质直接摧毁百里屠苏身上的火灵，故此涌出的灵力虽庞大浓稠，但并不受黑袍道人控制。可是方兰生同时施法放出如此多招数，正需要庞大的灵力，他自己又已灵力空虚，那些水灵力受如此纯正的水灵吸引，竟都充当了兰生的灵力，瞬间充满祥和之气，化做含着金光的灵雨，一股脑全洒在百里屠苏的身上。
　　黑袍道人惊得目瞪口呆，这小公子灵力如此纯正，连千年雪灵花都受他指引，真要是捉来采补，那进境岂不是能一日千里？可胸前一阵剧痛容不得他再想，却是方才愣怔之际，居然已被兰生随手掷来的焚寂穿胸而过。伸出一根手指，不可置信地指着方兰生，又看向百里屠苏，却已说不出话，就这样无可奈何地倒地而亡了。

　　☆、第十七章

　　方兰生长出一口气道：“木头脸，怎么样？你没事吧？说到底，还得本少爷救你，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总是用那些自损的招数，你怎么就是不听？打架的时候总是不注意保护自己，动不动就一副要拼死命的样子，打不赢就别打，同归于尽个屁啊！我告诉你，下次再让我知道你这样，别怪本少爷无情无义，你也不用帮我找什么铸剑材料了，我去哪儿也不带着你！你这辈子都别在我面前出现！”
　　一气喊了这许多，方兰生尚且虚弱，便有些头晕扶住了洞壁，总归此处充满水灵，令他逐渐好受些。百里屠苏见他还站不稳的样子，忙走过来要扶他，方兰生一见他衣服上仍能看出破损和许多血迹，便又担心地问：“不过，木头脸，你到底怎么样啊，有没有受伤？”
　　百里屠苏托着他胳膊，想起刚才那一通泼下来的治愈灵雨，无奈道：“无事，刚才已全治好。险些连星蕴都被你洗成水系了。”
　　方兰生惊奇道：“什么时候木头也会开花了？连百里屠苏都能学会开玩笑，该不会是我还没睡醒吧！”
　　“些许小伤，本就没事，以后莫要逞强连使这些大耗灵力的招数。”
　　方兰生闻言眉头一皱，甩开了屠苏的手，一边向前走一边扁着嘴说：“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我告诉你，木头脸，如今你的命是本少爷救回来的，本少爷没让你死，你敢死一个给我看看！遇到厉害的敌人打不过我们可以跑，准备好了再去挑战便是。刚才的话并不是开玩笑，你趁早把你那几招自伤的剑法收起来忘掉，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再有一次，我们就桥归桥路归路，我死也不用你再管！”
　　百里屠苏听他说的决绝，便想到，上次随随便便就把命丢了，兰生便用自己的命去换，若是再有……兰生又会如何？可是兰生有性命之忧时，那自己只顾惜命去逃脱，又有什么意义可在？一股后怕涌来，却偏偏心底也泛起暖意。暗暗下定决心，从此，只求与他同生！这才把糊弄的心思收了，慢慢跟在他身后，沉声道：“知道了。”
　　方兰生听屠苏声音认真坚决，脚步顿了一顿，便也没有再说什么，只点点头继续朝前走了。
　　来到黑袍道人的尸身跟前，方兰生伸手握住焚寂剑柄想□□，却看着那人依然圆睁的双眼不敢使力。百里屠苏见状忙走上前，环抱住他双手也覆上剑柄，一使力，将焚寂血淋淋的拔了起来。
　　一股黑气自黑袍道人的尸身上升起，方兰生见状连忙结起法印，念起往生咒来。这道人本是邪道，又修炼有成，被二人杀死心有怨恨，极难超度。幸而是死于焚寂，兰生的灵力也通过焚寂收了回来，这才不至于太过于吃力。
　　方兰生闭眼颂念经文时，其余几人也寻到了这里，一见到现场状况便明白了此时状况，都放下心来。只有第一个到达此处的尹千觞有点内伤，他刚进来的时候，兰生一派宝相庄严地诵经，屠苏却还保持着双手环抱着他的姿势。尹千觞怕打扰了兰生，硬是把一声哀嚎憋回嗓子眼里，今天这种场景看的未免有点多，眼睛都要被刺瞎了啊！
　　一行人取了雪灵花，回到城镇休整。看了几天的雪景，再回繁华的城镇，大家都觉得心情上大大的放松了一下，吃过晚饭，便三三两两地出门散步去了。方兰生本想早点睡下，但看看时间尚早，又改变主意也决定出去转转。
　　兰生刚出客栈，便发现有人跟着他，转头一看，正是最先出门遛鸟的百里屠苏。屠苏回来就看到兰生往外闲晃，便也不回客栈了，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
　　兰生在街上闲逛了一圈，身后那人也不追上来也不离去，搞得他浑身不自在。此处只是个小城镇，入夜之后街上渐渐也不见人了。他抬头一望，只见一弯月亮斜斜挂在天空，今夜无风无云，月色倒是美的非常，有心寻一处地方赏赏月，却又不知该去哪儿合适。屠苏见他抬头望着月亮，又低头抱着胳膊思索，便已明白他心中所想，走上前去两步伸手揽住他腰，一提气便往街边墙头上跳去。
　　方兰生毫无准备，被他这一下惊得大喊了一声。一阵的天旋地转后就发现自己被那人带上了城中一座高楼的屋顶上。
　　“木头脸，你这是干嘛啊？”
　　“同你赏月。”
　　“那你提前说一声啊，吓我一跳。再说，谁要跟你赏月啊！没有美人才子花前月下，好歹我也应该来个风雅的‘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吧？你就不能让我孤独地安静一会儿吗！”方兰生知道自己是个话多的，此言一出，他自己倒先不好意思脸红了。
　　“好。我们便安静一会儿。”
　　于是两人不言不语，并肩在屋顶上盯着月亮坐了一会儿。
　　方兰生到底还是受不住这样尴尬的沉默，转头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见屠苏也转头定定望着他，突然开口道：“兰生，我喜欢你。此心不渝，万望你能接受。”
　　方兰生心跳漏了一拍，心想，这应该算偷袭了吧……脸先红了，却又变白，一改平日的嬉笑怒骂，淡然站起身来，整整衣衫道：“不要胡闹！你我都是男子，这种玩笑还是少开为妙。”说着就要自己跳下屋顶。
　　屠苏心里一窒，却知道他轻身功夫不怎么样，怕他摔到，也无暇再多想，连忙上前抓住他胳膊带他一同跳下屋顶。甫一落地，方兰生便一挥袖甩开了他手，淡淡道：“夜已深了，早点休息吧。”便转头急速走了。
　　屠苏站在街边，直勾勾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半晌，才慢慢走了。

　　☆、第十八章

　　百里屠苏慢吞吞走回客栈，看见方兰生和红玉正站在院子里说笑，他心中有许多抑郁困惑却不知该找谁纾解。此刻他谁都不想看见，便没有理会他们，径自走过去了。
　　屠苏由出现到消失都还是和平常一样面无表情，红玉却敏锐地察觉出有什么不对头，便问方兰生道：“百里公子似乎……心情不太好，猴儿，你可知发生什么事了？”
　　“为什么要问我啊，我哪知道那个木头脸钻进什么牛角尖去了。整天装的人五人六的，脑子里却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哦？猴儿是这般反应的话，看来是跟你脱不了关系了。”
　　“我……还不是他突然说些有的没的，本少爷没揍他就不错了！”
　　红玉见他这副模样，便已大概猜到屠苏跟他说了什么，便说：“猴儿，你的心意，你心里自是明白，还要别扭到何时？何苦一味逃避，令你们二人各自伤心？”
　　“我我我才没有什么心、心意，女妖怪别胡说，再说我们都是男人……”
　　“猴儿讨打，你若是在意这些，当初便不会痛快退婚离开琴川，还去寻什么云顶天宫，如今连剑灵也做了，还想瞒谁？”
　　“我……”方兰生此刻其实也烦闷的很，他很想找个树洞把想说的话都倒进去。犹豫片刻，他决定将红玉当做那个树洞。
　　“女妖怪，其实他刚才跟我说……我……我心里也乱的很……”
　　“说了什么？”
　　“就是一些……心意啊什么的……”方兰生窘迫地挠头，想倾诉又不好意思说，红玉却拍了拍他头，做了一个“我懂”的笑容，方兰生便长出了一口气，继续说：“其实……我很高兴，但是无法回应，要抑制住这种欢欣雀跃的感觉，真的很难，也很痛苦。”
　　红玉看他面色凄凉，不复先前的调笑，凝视他片刻，说：“猴儿，你这是何必。你对他的情谊，我们人人都看的出来，他也对你情根深种，你只管回应，你们互相成就便是了，为何要如此纠结？”
　　方兰生低了头，神色黯淡：“我不想让他更难受。女妖怪，实话跟你说，当初他散魂的时候，我便觉得我这辈子就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如果不是孙家主动退婚，二姐夫执掌家业井井有条，说不定我就回家娶妻生子，当个合格的老爷去了。反正横竖也是跟死了没差，就尽了我该尽的责任，之后等死罢了。幸而有机会找到了复生的办法，这之后，我才觉得一个名叫‘方兰生’的人跟着他重新活了回来。所以我不能回应他，他是个心眼直的，一旦认准了，就再也拉不回来。如果焚寂没法修复，岂不是要留下他一直……像我之前三年那样吗？”
　　“猴儿……”
　　“他当初那样，还有具身体，还有玉横，多少是个念想，我能奔着襄垣去找，还是有一线希望的。可如今……我这次，没了就是彻底没了，什么都没了。我不应他，叫他觉得我跟他之间的联系并不那么紧密，等我没了之后，他心里也就不会过于难过了吧？”
　　“别这么丧气，猴儿，现在已寻到两样，你的事情，兴许并不难办。”
　　方兰生苦笑道：“哪有这么简单，剩下的还不知在哪儿，煞气之源一直在运转，我能感觉到他有多强大，我恐怕……撑不过几个朔月。这之前怎么可能找齐？就算找的齐，修复能否成功也是未知，我八成是要完蛋。被留下的人有多痛苦，我是再明白不过了。说句真心话，女妖怪，你别笑我，我舍不得……让他余生都荒在这难过里。”
　　方兰生说完，抬头朝红玉惨然一笑。红玉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眼中满是苦涩，表情却淡然，明亮的月光下，少年隽永的脸庞温润如玉，一眼望去竟满是看破生死的超然。一时间红玉竟看得呆了，说不出话来。
　　半晌，红玉才重新开口道：“那你如今，作何打算？”
　　“唉……拖着他吧，横竖也不过几个月，等我没了，过个二三年，往长了说十年八年，他将我淡忘了，便也能好好过他的小日子，寻个如花美眷，管他种田养鸡还是行侠仗义，总能和和美美地。过些时候我撑不住了，就去找紫胤真人，求他把剑体毁了，我自行燃烧魂魄，与煞气之源同归于尽就是了。”
　　“猴儿你……”
　　“别劝我，也别告诉其他人。女妖怪，我相信你不会说出去我才跟你讲这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能活着谁会想死啊……”
　　“……好。我不告诉他们，可你要答应我，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要轻言放弃！”
　　“嗯。那是自然。”
　　“猴儿，姐姐再劝你一句，两情相悦于这世上最是难得，便是怕不能携手走到最后，也可以感受一段美好时光，况且照百里公子那种性子，你接不接受，毁剑之后他怕是都一样此生尽毁，你先前不也是如此？”
　　“他，我……唉……”方兰生心里烦乱，不知该再说什么好。
　　“罢了，你再自己多想想。夜已深了，早睡吧。”
　　方兰生点点头，走回自己房间去了。红玉在庭院中望着半轮明月看了一会儿，便也离去了。
　　过了良久，一个黑衣的身影从不远处的花树上跳下，也望着月亮，抱臂似在思索。
　　谁能料到木头一般的百里屠苏也晓得去而复返回来偷听？方兰生和红玉的谈话一字不漏地被他听在耳里。原来兰生是揣着毁剑的心思，此刻屠苏只想闯进他房里去，把人揪起来狠狠地揍一顿。复又想起他说的那句“被留下的人有多痛苦，我是再明白不过了”，不禁想：当初我说要去归墟的时候，原来兰生的心里……就是这般痛着的吗？
　　可是啊，兰生，红玉猜的对，不管你应不应我，一旦毁剑，我此生，便也已经毁了。

　　☆、第十九章

　　第二日众人商议过后，决定先上青鸾峰，将已寻到的两样东西交予紫胤真人保管，顺便再同他商议一下下一步去向。主意一定，众人便向青鸾峰赶去。
　　待上了青鸾峰，却见云天河正在崖边等着他们。
　　云天河笑着说：“紫英说了，估计这几天你们就会回来一趟，果然没让我白等。快点过来，紫英有话跟你们说呢。”
　　众人见了紫胤真人，他便先开口问道：“兰生近日如何？”
　　方兰生挠挠头答道：“也还好吧。”
　　“这便好，莫要多担忧。我这几日一直思索，先前你讲过你们去过许多地方，其中有二处，还是要再跑一趟的。”看到屠苏紧张的目光，紫胤真人续道，“青玉坛重塑玉横之时使用过明月珠，此物神妙，能最大限度提高重铸的成功，你们可先取来，只是需想法子克制始皇陵内的诅咒。还有一处便是那雷云之海，雷电密布之处磁场强劲，山石有灵，想必能出产富有极强灵力的玄铁矿石。”
　　众人未料到如此快便有眉目，均是欢喜，屠苏上前跪于紫胤真人身前道：“多谢师尊指点。”
　　紫胤真人扶他起来，叹道：“何必言谢，为师能助则助。那神血或魔血还需再多思量。先去将其他东西取来吧，我这里有一本手札，乃是破除各种诅咒的记录，你们几人当中擅长巫法咒术者可研读一下，去始皇陵便多一份胜算。”
　　尹千觞闻言，走上前来接过了那本书册，笑道：“这活儿酒鬼我当仁不让，恩公，方小公子，你们放心，今天天黑之前，保管都研究透了。”
　　紫胤真人一点头：“如此，将洞天精髓与雪灵花先放置在石沉溪洞，研习完手札便速去吧。”说罢，便自去了。
　　红玉略一思索后开口：“公子，去雷云之海尚需青龙镇向老板帮忙备船，不如我同小铃儿和晴雪先去青龙镇知会他先做准备，尹公子在此研习手札，你和猴儿连日劳累，便先在青鸾峰休息半日，晚间咱们在安陆客栈会合，明日一早便出发去始皇陵吧。”
　　“可。”
　　于是几人便各自忙活去了，反倒剩下方兰生和百里屠苏无所事事。两人坐在云天河的小木屋里，相对无言。方兰生总觉得屠苏在看自己，心里烦躁，便借口看看黄山风景，走了出去。
　　既然已出来了，便不妨四处看看。方兰生四处腾翔，饱览黄山美景，一时间觉得心情好了不少，连日来的烦闷也减轻了。玩了好一会儿，发现山中有一处山谷灵气颇盛，想是和桃花谷类似的好地方，便进入了这个小山谷，想游览一番。
　　走不几步，却听到云天河的声音：“紫英，大哥当时说要成魔，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如果真的成了，跟他借几滴血，他应该会给吧？”
　　“玄霄师叔性情怪癖，若是真的成魔，能否痛快相助，也是未知。”
　　听见紫胤真人跟云天河在一起，方兰生不知怎地，就没好意思走出去。可是却忍不住心里的好奇，便藏在树丛中偷偷向声音来处张望。
　　紫胤真人随意地靠坐在一棵花树之下，衣襟有些散乱，竟是从未见过的懒散。云天河躺在他大腿上，手中玩着一朵小花。这画面不知怎么就让方兰生脸红心跳，越发不敢出去了。
　　“紫英，你说能成吗？小兰生也……太可怜了。”
　　“我也不知，但愿上天垂怜。”
　　“我才不要什么上天垂怜呢！你忘了，我说过，我命由我不由天！我们不就做到了，小兰生他们也一定没问题的！”
　　“天河……”
　　“紫英别担心，他们一定可以的。更何况有你帮忙，那时你为了我的眼睛，那么艰难的事情都办到了。还有什么能难倒你的呢？笑一笑啊！”云天河说着，将手中的花插在紫胤真人雪白的鬓边。
　　紫胤真人哭笑不得，斥一声：“胡闹！”却是情不自禁露出了一个微笑。云天河便也咧嘴笑了：“紫英笑起来最好看了！我的眼睛好了，就是要看你笑的啊。整天一本正经的，说我胡闹，其实刚才不知道是谁更胡闹……”云天河说着，声音却小了下去。
　　方兰生只见紫胤真人俯下身子去，像是……在吻云天河？一只手还伸在云天河胸前衣襟里，似在掏摸？被这个画面冲击到金属化，方兰生觉得自己那颗把紫胤真人当做神佛来敬奉的心，裂开了。
　　这个动作持续了许久，紫胤真人才直起身子来，抚着云天河的脸颊说：“走吧，去看看我那傻徒弟。”
　　两人相携离开了，之后好一会儿，方兰生才慢慢地从树丛中走出来，一脑袋扎进了旁边的小溪中。他把头泡在水里憋着气，心想：我需要冷静一下！

　　☆、第二十章

　　百里屠苏在青鸾峰上待得无聊，便想去找师尊说说话，四处一瞧，却没找到师尊，连云天河也不见影。他性情本就沉稳，左右无事，索性就动手做起了家务。待到将青鸾峰上两间小木屋都收拾的一尘不染，已是日渐西落，他走出屋门，正见紫胤真人和云天河一起走来。
　　屠苏走上前去，正待开口，紫胤真人却一挥袖子，向一个方向一指，说道：“此去八里，有一处灵气充足的山谷，人在那里，速去找吧。迟了恐他又走了。”
　　屠苏愣了一下，紫胤真人看他表情，脸上便染了薄怒：“兰生这种性情，你都迟迟不能拿下，当真废材。”
　　“师尊，我……”
　　“你于剑术修炼之道天分极高，为师将你领进门，进境自能一日千里。可这情之一字，你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白丁，总不能叫为师处处替你经营，还不速去！”
　　云天河在旁边“噗”的笑了出来：“紫英，我就知道你收个徒弟管的宽。不但教剑教术的，连孩子们的姻缘也要操心呢！”
　　紫胤真人被他说的尴尬，“哼”一声，一甩袖子转过身去。屠苏见状，如何不惶恐？简直冷汗都要流下来，连忙跪地飞快道：“师尊恕罪，徒儿知错。马上就去追。”说完便跑到崖边，腾翔而起，向着紫胤真人先前指引的方向去了。
　　且说方兰生这边，方才紫胤真人和云天河相处的画面，冲击力实在太大，他顶着湿淋淋的脑袋坐在溪边大石上时，脑子里还浑浑噩噩的。
　　兰生虽然对百里屠苏有情，但从未想象过男子之间的亲昵之事。长了这么大，周公之礼什么的倒也道听途说了一些，他既爱好志怪，坊间流传的龙阳断袖养小倌也不是没听说过。但是这方面具体如何操作他却一点不知，在他的脑海中，就算跟木头脸相好了，无非也就是拉拉手抱一抱这样罢了。
　　但刚才看紫胤真人和天河前辈……他知道两人情深意重，也能看出来是一生一世相伴的意思，却不知背人之处尚有这许多内容，又是接吻又是抚摸的。再想想紫胤真人平时的面无表情，方兰生真是觉得，有种被天雷劈中的感觉。
　　百里屠苏寻过来的时候，正见到方兰生坐在溪边，鞋袜都脱了放在一边，白生生的双脚在溪水里踢来踢去的玩水，头发还水淋淋的，被西下的斜阳一映照，整个人似乎都散发着金红的光芒。
　　百里屠苏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方兰生转头看了看，又转回头来继续踢水。屠苏好一会也不说话，方兰生起初也不开口，过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便开口问道：“木头脸，那个……我问你个事儿啊，你知不知道，那个……你师尊和天河前辈是什么关系？”
　　“师尊早前便说过，是挚友。”
　　“但我怎么觉得……他们之间好像不是挚友足以形容的啊！”
　　“一生的挚友，便如你我。”
　　“你……”方兰生想起刚才的旖旎画面，脸瞬间红透了，“胡说八道！那能一样吗？他们，他们……可是那种关系！”
　　“哪种？”
　　“就是……就是……能……能亲亲摸摸的那种！”
　　“我们也能。”百里屠苏谨遵师尊教诲，到如今不能拿下，当真废材。他便趁兰生愣神，猛地扑了上来，托住兰生的后脑，照准了嘴唇亲了上去。
　　方兰生惊恐地看着屠苏脑门上的小红点在眼前放大，然后感到扇子一样的睫毛在自己的眼皮上扫来扫去，嘴唇就被叼住了。比自己温度略高的薄唇柔软润滑，舌头试探地探进嘴唇舔着牙齿，想要撬开牙关加深这个吻，意外的，不但不令人感到讨厌，反而心旌摇动，羞涩而甜蜜。
　　可是，这不对！方兰生傻愣了片刻就突然醒悟，用力推开了屠苏，脸色红了又黑，怒骂道：“你干什么！不要脸！登徒子！淫贼！”
　　屠苏不以为杵，反倒少见的笑了起来，答道：“不错，当年我初见你们那天，晴雪便误会我是淫贼，当时我还百般辩解。如今我想做个真正的淫贼了。”
　　百里屠苏说这话，是想起几人初见的时光，感叹造化弄人，本是当做个笑话在说的。可话一出口，便看到方兰生神色突然黯淡了下来，这才醒悟何必提什么晴雪，兰生岂不是又要多想？连忙又凑上前去。兰生却是被他勾起了前几日思绪，思忖道：木头脸还是该找个姑娘好好过日子。见他又凑上来，先前又举止孟浪，恐怕是要旧话重提，心里恼火，咬牙恨恨道：“你自去做你的淫贼！整日跟着我干什么！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少开这种玩笑，你再这样，休怪本少爷对你不客气！”

　　☆、第二十一章

　　好一个方兰生，不管他百里屠苏说什么做什么，都拿开玩笑来避过。百里少侠一向是个行动派，虽然少言寡语，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个有耐性的好脾气之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受挫，对方又不是无情，他此时也心头火起，伸手就去抓方兰生。
　　方兰生这回早有防备，直接从那石头上滑进小溪中，也不顾水深齐胸，心道：这下你可抓不到我。却不料屠苏的反应永远比他要快，他在溪水中刚一触底，屠苏便也跳进水里站在他面前了。
　　屠苏双手快如闪电，一把抓住兰生的两只手腕向他背后大石一按，整个人便欺身而上把兰生紧紧压在石头上，低沉道：“我现在便来做个名副其实的淫贼。”
　　“木头脸，你干吗！你……住手！”兰生现在已经不晓得什么害羞了，他被恐惧完全占领了。木头脸的眼神相当可怕，竟和当年煞气发作时相差无几，充满一种居高临下、无所不能的杀性。那人低下头，用牙齿叼着自己的衣襟扯开，接着便开始在脖子和胸前舔吻咬噬。虽说兰生未经人事，经不起撩拨，可百里少侠也是新丁，手段实在高明不到哪去。这就使得兰生神智仍然是清明的，一时间耻辱、恐惧、恼火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百里屠苏这样对他，毫无半点开心可言。
　　“木头脸你放开我！放开我！”兰生这样喊着，屠苏却毫无后退的意思，任凭他叫骂挣扎，仍是去扯他衣裳。直到上衣只是松松的挂在兰生胳膊上，屠苏已被他白花花的肉身闪昏了头，一只手按住他两只手腕高举过头，另一只手就要去拉他裤子。
　　这时却听兰生的声音沙哑说道：“百里屠苏，你若是继续，我再不原谅你。”屠苏听他语气不对，忙抬头看他。却见兰生闭着眼脸侧向一边，眼泪已流了满面。
　　屠苏这才惊觉自己行为过分，强迫兰生至如此，与真的淫贼又有何异？连忙松开了兰生，退后两步，手却还伸着张张合合的，不知该上前帮兰生穿好衣服，还是缩回去为好。
　　兰生没了束缚，急忙匆匆一掩衣襟，又抹了一把脸，却更是将眼泪糊了一脸。接着他便一手攥紧了缠在腕上的佛珠挡在身前，一手遮在自己眼上，嘶哑的声音说道：“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百里屠苏想要道歉，便站在水里不肯离去，哪知才迟疑片刻，兰生便喊道：“你走！别在我面前！”声音中犹带哭腔，却偏要欲盖弥彰的挡着自己眼，无力地倚在背后大石上。
　　百里屠苏怕再惹怒他，连忙说：“我这就走。”便跳上了岸，三步一回头的出了山谷去了。
　　过了良久，方兰生才又扎进水里洗了洗脸，狼狈地爬出了溪水，也不顾衣衫还湿淋淋的便穿戴好。天都黑了，才慢吞吞地也出了山谷。
　　方兰生回到青鸾峰上的时候，百里屠苏和尹千觞已经在等着他一起离开了。看着两个人一前一后回来，身上衣裳都还是湿的，恩公一脸黑气，方小公子也不开口说话了，尹千觞觉得自己又内伤了。昨天还好的蜜里调油，今天就吵架了？年轻人，真是要不得啊……当下打着哈哈，招呼两人离开。
　　三人跟紫胤真人和云天河打了招呼，便腾翔离去了。望着几人离去的背影，紫胤真人微不可查地摇头叹气，云天河便握了他的手以示安慰。
　　三人来到安陆客栈，等不多时三位女子便也赶来。红玉见屠苏与兰生之间气氛微妙，探询的眼神便望向了尹千觞，尹千觞便一耸肩，示意自己也不知情。襄铃也体察出这微妙，本想问问呆瓜和屠苏哥哥是怎么一回事，可身为妖类的直觉却告诉她还是不要问的为好。风晴雪见方兰生一直沉默，却是觉得相当奇怪，两人如此别扭，再没有眼力价也看得出是吵架了。风晴雪可不会像襄铃一样忍着，想想屠苏也不可能跟自己多说什么，便瞪着一双大眼睛问方兰生：“兰生，你怎么了？怎么一直不说话呢，是心情不好吗？”
　　方兰生摇摇头：“没事，只是有点累了。”
　　“苏苏也一直不说话，是和兰生一样心情不好吗？你们吵架了？还是苏苏欺负兰生了？”
　　方兰生沉默了这许久，一听到这话，想起来傍晚的事情，当场就要爆炸：“什么欺负不欺负，他能欺负得了本少爷！我才不屑于跟一块木头吵架，平时那都是我让着他，老虎不发猫你当我病危——”
　　“呆瓜，老虎发猫，是什么样？”襄铃瞪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好奇问到，方兰生这才醒悟自己口误了，连忙挠挠头，却不想在襄铃面前失了脸面，还硬想把自己的话圆回来：“呃——就是，就是像猫一样……”
　　襄铃拍着手抢白道：“那不是很可爱？这句话就是说，呆瓜不可爱，屠苏哥哥就以为你生病了，对不对？”
　　不知道该怎么再跟襄铃解释，方兰生双手一垂，绝望地喊道：“天哪，不是啊……”
　　“哼！是也是你说的，不是也是你说的，呆瓜真讨厌！”
　　方兰生仍待解释，屠苏却走过来一手按上他肩膀，面无表情道：“对我发一个猫来看看。”屠苏是想，如此玩笑之后，兰生心情应该会好一些吧。
　　方兰生的心里却是还在深深的记恨着他，便将他的手狠狠拨掉：“发你个头！笨蛋混账无耻小人不要脸的木头！”骂完便跑回自己房里去了。
　　众人见状，都憋着笑或耸着肩回自己屋去了，只剩下百里屠苏，犹自伸着手，孤零零凄惨惨地呆站在院子里。

　　☆、第二十二章

　　一行人来到始皇陵，百里屠苏尚能记得上次的路。沿途的魑魅魍魉对现在的六人已构不成什么威胁，方兰生一路走在最前，强行破坏皇陵封印超度亡魂，其余人看他游刃有余，便也由得他去了。
　　百里屠苏紧跟兰生身后，兰生却也不去理他，一路上竟是一句话都没有同他说过。屠苏亦不知该如何开口搭讪，只能沉默的跟着，权当护卫。两人之间气氛诡异，搞得其他四人也跟着大气不敢出。
　　直走到上次看不清路的机关处，方兰生两手一伸，拦住了大家，脸色凝重地说道：“我记得这里是……看不清路的对不对？需要将浓雾中出现的兵俑全部打碎才能解开机关通过，你们在这里等等，我进去打碎了，解了机关再过。”第一次来始皇陵的时候，通过这处众人颇费了一番手脚，就是仗着人多势众，也是个个带伤，费了好大力气才通过，方兰生怕再有什么闪失，便想先行探路。
　　红玉摇头道：“猴儿胡闹，兵俑不比鬼魅，你的灵力与咒法起不了多大作用，反倒是体术与身法更为关键，如何要你去蹚？我与百里公子和尹公子一道打个前站还比较合适。”说罢看向百里屠苏，屠苏也点了点头。
　　方兰生一路被这木头脸一言不发地跟着，心里正窝火，听红玉如此说，便扬头说道：“本少爷现在体术也很厉害啊！我……”众人还等着他继续絮叨，他却趁大家不备，转头就往那甬道里跑。
　　百里屠苏一直注意着他，反应奇快无比，当下也来不及出声，紧追在他后面也跑了进去。机关已被触动，甬道前的机关门“砰”地就落了下来。其余四人尚在门外呆愣着，过了一会儿才回过味来，襄铃担心地说：“呆瓜，不会有什么事吧……”
　　“小铃儿无需担忧，猴儿现在其实已稳重了不少，敢自己往里跑，想必也是有几分把握。更何况百里公子也跟了进去，应该是无甚问题。”
　　晴雪点点头：“嗯，我也相信兰生和苏苏。不过兰生也太见外了，我们跟着一起来，不就是也想为他出点力嘛。”
　　“妹子哟，这还没到关键的时候，出不出力的，哪里有给他们两个人腾出空间单独在一起重要啊！我们就喝喝酒，聊聊天，在这等着他们打完再一起走就可以了。”
　　“啊？大哥，这里这么大，还不够兰生和苏苏活动的吗？为什么还要腾出地方来啊？”
　　“咳……咳咳，妹子，你还小，这个问题，过两年大哥再给你解答啊！”
　　方兰生知道百里屠苏跟着跑进来了，眉头一皱，转过了身：“木头脸，你跟着进来做什么！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并非。我信你。但你若有丁点伤害，叫我如何安心。”
　　“你——”方兰生气苦，“以前总觉得你笨嘴笨舌的不会说话，我真是太傻了！你说起这些疯言疯语来倒是顺口，张嘴就来，当初哄骗晴雪的时候也是这样，还什么一起走一起看，看不同的城镇村庄，帮一帮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想起来都要肉麻死了，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天墉城难道除了剑术之外还教人谈情说爱的吗？”
　　“我……那些话，其实我是想说给另一个人听……”
　　“好了好了，别瞎编了——”
　　屠苏知道当初是自己不对，拿晴雪做了挡箭牌，但也不想听兰生继续纠结，便抢白道：“你如何知道的如此详细？”
　　方兰生脸上一红，总不能承认自己在不远处偷听吧？总不能承认自己总有意无意偷偷跟在木头脸身后吧？便气恼说：“废话什么，这个机关不是要尽快解开吗？本少爷没空跟你瞎扯，砸兵俑去……你别跟来啊，给我站到门边等着！我自己能行，不用你帮忙！”
　　“我不跟来唤出灵兽映虚，你如何找到兵俑？”
　　方兰生这才想起还有此节，讷讷的低了头，脸更红了，当下也再不敢强词夺理。屠苏便拉了他手，往浓雾里走去。兰生犹豫半晌，心想：别再走散了，没法破机关了，既然是他的灵兽帮忙，那就一起吧，拉着手……反正也是为了破解机关，就拉一会儿吧！
　　方兰生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贪恋这一会儿的温存，便没有甩开屠苏的手，同他一起往前走去了。

　　☆、第二十三章

　　机关门甫一破解，风晴雪和襄铃便急不可耐地跑了进去，拉着方兰生和百里屠苏仔细看了看，两人并无损伤，这才放下心来。红玉察觉两人之间气氛缓和了下来，便自在一边掩嘴偷笑，尹千觞背着方兰生冲着屠苏挤眉弄眼，屠苏竟然还回答似得点了点头，惹得红玉和尹千觞更是笑意不止。后半段路程搞得方兰生莫名其妙，终于忍不住挠头悄悄靠近百里屠苏，低声问：“木头脸，我怎么老感觉女妖怪和臭酒鬼看着我似笑非笑地，该不会是中邪了吧？”
　　屠苏一拂他耳朵边的碎发，又用手指梳了梳他刘海，平淡答道：“没什么，你头发乱了。”方兰生见他面无异色，便信以为真，还特地用手耙了耙额前头发，转头却看见尹千觞和红玉在后面越发笑的厉害。方兰生总觉得两人的表情有什么不对头，便指着二人问道：“怎么了？没见过别人头发乱啊！”
　　晴雪却疑惑地说：“谁头发乱了？”转头环视了一下大家，形象都还不错啊，便接着问，“是我吗？我今天早上起来梳的很整齐啊？”
　　襄铃便说：“笨蛋啦，屠苏哥哥刚才都说了，是呆瓜头发乱了！”
　　“可是……兰生的发髻也扎的好好的啊。”
　　“你——大笨蛋！”
　　襄铃简直要气死了，连她都明白了现在的状况，晴雪怎么就是来拆穿屠苏哥哥呢？
　　方兰生瞬间觉得大家合起伙在糊弄自己，还是晴雪最贴心了！便去拉晴雪，一边说道：“哼！一个两个都不知道在背地里说我什么坏话，只有晴雪赤子之心，懂得欣赏本少爷的玉树临风天人之姿！晴雪，我们一起走！”
　　“啊？可是，刚才襄铃在给我讲她小时候在紫榕林的故事呢，很有意思啊，我想和襄铃一起走，继续听她讲呢！”
　　“你——那本少爷不等你们了！都磨磨蹭蹭的，哼！”说罢，方兰生便转头往墓道深处跑去。
　　大家都笑笑，继续嘻嘻哈哈地跟在后面向前走去。百里屠苏却瞬间变了脸色，如果没记错的话，这里前面……好像是有个更麻烦的机关来着？
　　想到此处屠苏连忙向前追去，大家看他神色凝重，便也落在他后方急忙跟上。
　　方兰生转过一个弯，继续气呼呼地向前走去，却隐约听到前方传来轰隆隆的声音，等他反应过来，能填满整个墓道的圆石已经将近滚到他眼前了。他惨呼一声：“不是吧——”便被一只强壮有力的臂膀抱入怀中。
　　百里屠苏强行轰破旁边的墓道墙壁，堪堪压着方兰生挤进了裂缝，稍后那巨大圆石擦着后面尚未走进机关范围的四人的鼻尖，滚进甬道尽头的深渊去了。各人均是出了一身冷汗，此时方才松了一口气。
　　神经松懈下来，方兰生才发觉百里屠苏此时仍压在自己身上，撑在墙壁上的两只手臂将自己困在他怀里，姿势暧昧。他瞬间红了脸，却听见屠苏厉声说：“不可再莽撞！”兰生知道是自己冒进犯了错，便红着脸撇着嘴说了一句：“哦，知道了。”再矮下身子一滑步，钻出了他的怀抱。
　　屠苏见状也不再多说，只是一马当先的小心走在前面探路。方兰生不敢再逞强，一直到存放明月珠的墓室前，都老老实实跟在他后面。
　　众人合力将主墓室中的精灵鬼怪清空，便一同上了祭坛围着明月珠看。这宝贝先前也是见过的，便也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只是上次青玉坛使用的时候，都未敢稍微移动位置，而是围绕放置明月珠的供台设置的法阵，可想而知要将它取出始皇陵，是有一些麻烦的。
　　百里屠苏和方兰生为谁上前取珠起了争执，谁也不肯退让一步都想自己上前去拿，吵得正凶，尹千觞却走到了供台跟前，道：“我说，行了，别抢了。这活儿不就是应该酒鬼我来干吗，真当我跟着是来当摆设的啊？紫胤真人给的手札当我都白研究了啊？”
　　听他此言，二人也不再争执，百里屠苏默默点了点头，方兰生挠挠头说：“好吧，那……多谢你了。”尹千觞笑嘻嘻答道：“客气个什么劲儿，真想谢谢我，出去请我几坛好酒！”方兰生“呿”了声说：“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你那点黄汤。小心点，成了少不了你的，让你醉个三天三夜。”
　　“放心吧你们就！”尹千觞便将五人远远撵开，做好了准备便伸手去捧明月珠。
　　尹千觞刚刚将明月珠捧在手中，便听见墓室中响起凄厉的嗥叫，祭坛四角瞬间涌起了四股黑气，径直向他扑来。尹千觞正思索该结什么法印，电光火石之间，只听他背上的九霄环佩琴自行发出一声铮鸣。
　　尹千觞一直将这琴当宝贝一样随身带着，从来也未发生什么异状，是以众人也都并未多留意，此时变故突生，众人皆是大惊。只见那琴自行挣脱束缚，从尹千觞的背上飞起，横于祭坛当中，不断发出阵阵鸣响，原本要围绕尹千觞的四股黑气便转而向这琴身汇去。
　　九霄环佩琴于自鸣中竟然将那四股黑气全数吸纳，继而墓室四面八方都响起厉鬼的惨嚎，竟像是整个始皇陵中的怨气与诅咒都被吸引。黑气从墓室四周墙壁疯狂涌出，都被琴身牵引，向正中央汇聚而去。
　　六人都竭力稳住身形，各运灵力，在怨气带起的激烈罡风中保护自己。怨灵的凄惨嗥叫持续了许久，方才渐渐止息，九霄环佩琴将诅咒与鬼气全部吸纳，竟微微散发出黑色灵气，而后徐徐降落在祭坛中央。
　　众人正犹豫要不要上前查看，只见琴身黑光一灭，一个熟悉的身影于琴上缓缓浮现。

　　☆、第二十四章

　　“少……恭……”尹千觞发出意义不明的一声呓语，将其余五人自震惊中唤回了神。
　　“还要多谢千觞成全。”依旧是似笑非笑地表情，依旧是似有深意的语气。九霄环佩琴上出现的，可不就是应该已经魂飞魄散的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你怎么没死！又打什么鬼主意！”
　　“小兰莫急，我替你们解决了诅咒，你的事，我附在琴里了解的清清楚楚，难道，你不应该先感谢我吗？”
　　“你——谁知道你又要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暗怀鬼胎，死也死不干净！我不怕再跟你战一场！”
　　“哼，我知你们都盼我消亡，可我已是一缕残魂，因缘际会附于琴上，本也是复生无望，还要感谢你们将我带来这里，又唤起这强大的诅咒之力，才能使我残缺荒魂吸纳鬼气成就魂体。”
　　百里屠苏闻言，上前一步将兰生挡在身后，一挥剑道：“废话少说，要战便战！”
　　欧阳少恭却一笑，道：“百里少侠莫要误会了，先前筹备多年，处处针对，无非是想继续存在于这世间，我对检验几位英雄的实力，其实是实在没什么兴趣的。若是当年知道像今天这般行事，如此简单便可继续保有意识存活，我也不必那么麻烦，还劳动几位替天行道。”说着，欧阳少恭脸上居然闪过一丝无奈。
　　要说跟欧阳少恭仇最大的，应数百里屠苏，可恨之最深的，却莫过于方兰生。听他此言，众人心下都明白，恐怕这是实话，但却仍然无法原谅他当年的所作所为。方兰生当即便想冲上去将他打的魂飞魄散，喊道：“你所作所为，天理难容，我哪管你那么多苦衷命运，还我二姐的命来！”
　　欧阳少恭却一作揖道：“我知小兰恨我入骨，但今日在此还要请诸位手下留情，我即已成魂体，自然是要勤加修炼，早日成就鬼仙之体，届时还要杀上天界，问一问命运如何不公！为何天意便可泯了我意，为何天命便可注定一切！”
　　众人一时无语，也知他倒行逆施，未尝不是命运所迫，罔顾生命，亦是天意催逼的性情扭曲，可是如何能叫他三言两语便打消了仇恨和气愤？别人不说，百里屠苏和方兰生如何能就此放过他？仍是摆好了架势，要跟他大战一场，不死不休。
　　欧阳少恭却眼睛一眯，似笑非笑道：“方家二姐的魂魄，其实我并未用来炼丹，而是散于天地之间，若是召回，仍能再入轮回。但我现在尚不能施为，需得魂力增强至更高方可。我需依附于此琴，如此后有各位不满的行径，各位可直接毁琴，我仍会化为荒魂，消散于世。不知小兰是否仍想救回你二姐？言尽于此，各位如何行止，少恭悉听尊便。”说罢，竟不理会众人反应，径自化作一股黑烟，退回琴中去了。
　　“你——”方兰生一着急，跑到九霄环佩琴跟前，却不知该下手砸了这琴，还是放任欧阳少恭继续存在。
　　众人均都默然，那琴却再行自鸣，欧阳少恭的声音再次传出道：“仍需感谢各位为少恭带来如此机遇，便为你们提供一则消息权作报答。当年蓬莱天灾，我曾细究原因，应是天界所为。当年昆仑山有一个修仙门派，名为‘琼华’，妄想吸收妖界灵力，使整个门派进入昆仑天光飞升，神界震怒，降下惩罚，将琼华参与此事上下诸人囚禁于东海归墟。当时东海海眼大开，引起海面动荡，蓬莱国及沿海村庄俱都尽毁，仙神所为，也不过如此‘仁慈’。琼华派主谋之人修炼有成，不服如此裁决，誓言成魔，与天界誓不两立，不知数百年过去，此人是否成功？如此人已成魔，你们去归墟内一探，那魔血自有指望。”说罢此话，便也不再出任何声音。
　　众人隔了许久，才渐渐回过神来，心里诸事纷乱，竟不知该如何行止。忌惮着方兰生二姐魂魄的事情，也不敢贸然毁琴了。尹千觞便叹息一声，仍是将琴好好的包了背在背上，慢慢地向墓室外走去了。
　　归程途中，红玉思索良久，劝方兰生道：“我看欧阳少恭这次的话不像有假，谅他如今状态，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不然以他为人，也不会低声下气的来求咱们放他一马。我们就且等等，让尹公子看好他，过些时日想法救回你二姐的魂魄再说。现在要紧的是你的性命，其余的先勿要多想。”
　　方兰生情绪低落，便也不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百里屠苏见状，也向红玉点了点头，便走在方兰生身边，握住他的手紧了一紧。两人对视片刻，互相确认了对方眼里的情绪，明白了对方的想法与自己一样，决定先放任欧阳少恭的存在，便沉默着一起向前走去了。

　　☆、第二十五章

　　一直到出了始皇陵，六人居然一路都未再受到任何阻碍，欧阳少恭竟然是将偌大一个始皇陵中的森森鬼气全数都吸光了。直到再见到自然天光时，方兰生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抓着自己的头发大喊着：“啊啊啊啊——！混蛋！早知道这么简单荒魂便能恢复，还能修什么鬼仙，当初直接带玉横来这里就是了，放出木头脸来吸个饱啊！何必这么麻烦最后还弄到本少爷性命不保，要去找那些劳什子天材地宝！”
　　众人一怔，然后全都无奈地笑了，襄铃撅嘴道：“呆瓜就是呆瓜，如果不是今天来了，我们怎么会知道这样也有用啊！”
　　“是啊，兰生，而且少恭会吸这么多精气，不一定苏苏也会啊，可能苏苏同一时间只能吸你一个人的。”
　　“晴、晴雪……你到底是怎么理解的木头脸复生这回事啊！不要说的像志怪小说里面的女鬼一样！女妖怪你笑什么！”
　　“猴儿别激动，我只是觉得晴雪妹妹此言当真有趣。”
　　“……”百里屠苏抱臂站在一边，回忆志怪小说里到底都是如何描写的。
　　尹千觞情绪仍旧低落，还不愿开口，可他不得不在内心叹道：我的亲妹子，其实你这回，真相了。
　　这么一闹，几人的情绪总算不那么低落了。出了始皇陵，便各自运起腾翔之术，向着先前便预定好的青龙镇而去。
　　向天笑和延枚兄弟俩热情地接待了众人，痛快吃喝了一通之后，欧阳少恭的事情便也被抛诸脑后了。向家兄弟言道，近几年与龙绡宫也算常来常往，筹备物资去一回也不必准备很久，昨日接到红玉等人知会后，便开始采买物资，顶多再两日，检修好沦波舟后便可出发。这一两日的功夫，几人不妨在青龙镇歇歇。
　　议定行程又吃饱喝足已是夜半，各人今天也都累得狠了，便都回客栈休息去了。
　　第二日方兰生起了个早，想着也有数年没来过这青龙镇了，不妨上集市好好逛逛，此地海味极佳，不如趁今天清闲，采买一些为大家整治几个好菜尝尝鲜。
　　方兰生洗漱收拾停当，也没有惊动其他人，自己出了客栈。路过镇子上的侠义榜时，却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是百里屠苏站在榜前细细观看，于是兰生便走过去，一拍屠苏肩膀，道：“木头脸，一大早怎么就在看这个？这种辛苦的活计就不要再做啦，本少爷这几年来行走江湖可挣了不少钱呢，好歹现在也算个土豪，去哪儿的盘缠也够花啦！”
　　“哦？如何挣得？”
　　“这榜就没少接啊。你看，我已经把你当年第一位的成绩挤下去了呢，现在侠义榜上‘君自兰芳’可是第一位呢，就是我的名号啊！不过其实这个来钱不快，你那桃花谷才是一块宝地啊！我掐好了日子按时去整理，萝卜地里都能长出人参来！好好经营着，我包管你五年之内，再有什么妖魔鬼怪拦路，拿钱都能砸死他！”
　　百里屠苏看着洋洋得意的方兰生，暗暗赞叹：持家有道！
　　方兰生却盯着一张榜单细看，又转头对百里屠苏说道：“不过，这张榜单，你可以顺道接了。”
　　百里屠苏顺着他手指看去，只见是一张托人往昆仑山送东西的榜单。
　　“你师兄师妹他们，也想你的很……”方兰生话音未落，百里屠苏便伸手将那张榜单扯下了，也是了，该上天墉城，跟陵越和芙蕖报个平安。
　　方兰生催他说：“你快去吧，中午之前回来，本少爷去集市了，今天给你们做一桌海鲜大宴饱饱口福。”
　　“晚上可好？另有他事想办。”
　　方兰生见他说的神秘，想问又怕他嫌自己多事，便嘟囔道：“好吧，那晚上再吃。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又有什么勾当……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海鲜没？”
　　“……蟹黄豆腐。”
　　方兰生点点头，转身向市集去了，嘴里还一边絮絮叨叨道：“这时节要找蟹黄可不容易，臭木头脸真会给本少爷出难题……”
　　百里屠苏见他渐渐走远，便也转身出了镇子，腾翔速往昆仑去了。
　　站立于天墉城门口，百里屠苏有点迟疑，拿不准陵越见到自己会是什么反应，又想复生已有些时日，却到今天才来叙旧，不知师兄是否会怪罪自己？转念又一想到方兰生催自己来，还答应要做自己喜欢的菜式，这份关心又让他心底暗暗窃喜，如此又生出了一往无前的勇气，便打起精神，走入了天墉城的大门。
　　天墉城再无他人与屠苏交好，他便也不去理睬他们，径直向大殿走去。
　　陵越接到门人来报屠苏回来，强按下激动的心情差人将芙蕖唤来，但当他看到那熟悉的身影从门外走进来，双眼还是忍不住微微湿润了。
　　“师兄……”
　　陵越走上前去，似想抱一抱百里屠苏，却又忍下了，只看着他，点了点头。
　　百里屠苏仔细看了看陵越，又看了看芙蕖，心中感念俩人情义，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幸而芙蕖心思单纯直爽，直接开口道：“屠苏师兄，你能回来，太好了！大师兄不知道多想你，执剑长老的位子，还一直为你空着呢！”
　　“师兄……芙蕖……百里屠苏多谢二位多年情谊！”百里屠苏抱拳躬身。
　　“师弟，无需多礼。回来就好，师兄……别无所求，但愿你能平平安安……”陵越看着眼前完完整整的百里屠苏，不禁在心底默默感谢方兰生，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和蔼。
　　“还要恭喜师兄和芙蕖继任掌门和妙法长老之位！”百里屠苏脸上亦是难得地一笑。
　　陵越也极为少见地微笑起来：“你能平安回来，才是我们二人值得恭喜之事！如何，此次回来，便不走了吧？天墉城还待你将执剑长老之能发扬光大。”
　　“师兄见谅，屠苏仍有要事需办，事关重要之人生死。待此事一了，必回来协助师兄，愿为鞍马！”
　　陵越接过紫胤真人书信，知道屠苏等人仍有难题，便也不强求，对着屠苏点了点头。
　　三人叙旧半日，屠苏便请辞，陵越和芙蕖将他送到天墉城外，目送他腾翔而去了。
　　芙蕖盯着屠苏离去的方向，说道：“大师兄，我觉得屠苏师兄……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不像原来那么沉闷总是苦着脸了，或者应该说，更有人情味了？”
　　陵越沉默半晌，低低答道：“师弟他……眼中有情了……”
　　第二天一早，方兰生再次偶然路过侠义榜时，赫然发现第一位又成了“百里屠苏”。这才知道昨天木头脸从昆仑山回来，神神秘秘的干什么去了。心中不由得觉得好笑，没想到这木头脸嘴上不说，其实还是很在意被自己赶超江湖地位的啊！

　　☆、第二十六章

　　众人登了沦波舟往雷云之海方向前进。尹千觞兴许是先前随着海浪生死了一遭，如今竟完全不晕船了，一路上与大家谈笑风声。向家兄弟早先出海回来，便在海图上将雷云之海入口的位置标注出来，这些年航行时都尽力避开，如今直奔此地，不需很多时日便到达了。
　　到了这片海域，却并未见到异状，冒险贴近，却也没有感受到那股可怕的撕扯之力，雷云之海的入口竟然是完完全全消失了一般。尹千觞与红玉分析，雷云之海是空间裂隙，状态本就并不稳定。经过三年前欧阳少恭用玉横之力一番折腾，入口怕是移了位置。
　　众人无计，商议过后只得决定往最近的龙绡宫去，向龙女绮罗大人探听雷云之海的消息。
　　来到龙绡宫见过绮罗大人，方知道雷云之海于先前的变故中大肆动荡，位置早已偏离，反倒离龙绡宫更近了些。本来空间裂隙的入口便是闪烁不定，如此一来更是难觅规律，三年前龙绡宫不时有居民被卷入其中，又难有当初众人的实力，脱困的实在不多。绮罗大人便派了些虾兵蟹将守在几个常出现裂隙的位置左近，监视雷云之海空间震动，在裂隙出现之时把守路径，防止无辜海族再落入其中，枉送性命。
　　绮罗大人先前已听向天笑和延枚讲过几人经历，如今得知百里屠苏摆脱煞气复生，也是为他欣喜，只是难免目露担忧望向方兰生，方兰生见状连忙冲着绮罗大人傻傻一笑，示意自己无事，惹得绮罗大人也笑起来。
　　“各位便请在龙绡宫盘桓数日，雷云之海的入口现仍有我龙绡宫的驻兵，一旦空间震荡，有出现裂隙的先兆时，自会通知各位前去。现在雷云之海动荡频繁，入口出现的也较之前频繁的多，可能不几日便有机会进入。在此之前几位便在四海留客好好歇息一下吧！”
　　六人应了，便辞了龙女大人，去龙绡宫四处游览或休息去了。只方兰生多留了一会儿，因龙女大人想问问云顶天宫的情况。
　　稍后方兰生从大殿里走出来，便向银伞盟走去。上次来时，听这里的水母说起银伞舞宴的事，他就心生向往，但随即遭逢变故，这个愿望就没有实现。数年后终于又得机会来龙绡宫，自然是想打听一下这回事，他自己心里也知道怕是没有那么巧的事儿，哪能正好遇上舞会召开，却还是不死心，想着问问消息也好。
　　刚走到银伞盟门前，却见百里屠苏从里面走出来，方兰生惊奇道：“木、木头脸，你怎么会在这？”
　　“你可是想看银伞舞宴？”
　　“是啊，可惜上次没能看到……你怎么知道？”
　　“上次你便常在此地流连。”
　　“你……上次你就偷偷跟着我？”
　　“……偶然看到。猜你想看，左右闲来无事，便来问问看。”
　　“怎么样？什么时候会有啊？上次我就觉得没能去观看，遗憾的很呢，可惜一直没有时间来打听一下何时再召开。不过这次说不定时间也很紧迫，没可能那么巧就在这几天的，我也没抱什么指望……”方兰生低落的低下了头。
　　“……三日后。”
　　“啊？不会吧，这么巧！那，那三日后如果雷云之海入口还没开的话，我们叫大家一起来看好不好？虽然就是水母跳舞啦……但是我想一定也是很有意思的吧！”
　　“可。”百里屠苏点头。其实本来应该是三个月后，是他刚才央求水母们提前举行，但这些话，不必跟兰生说的。
　　既然百里屠苏已经问了银伞舞宴的事，方兰生也不必再去多问，两人便一同回了四海留客，各自回房休息。
　　虽然是说了要回房休息，百里屠苏却毫无睡意，枯坐在榻边百无聊赖，便想去找方兰生说话。可也没有什么合适的借口，想再去问兰生是否想好了要接受自己，却怕再听到拒绝的言语，也担心自己一心急，又有什么不妥的行为惹恼了他。想起师尊曾斥责自己废材，不禁在心里暗暗着急，明明喜欢的如心如肝，兰生也对自己……却连他的一点头都得不到，自己于情爱一道，当真是废材啊！
　　屠苏往榻上一躺，双手托在头后枕着，正思索该如何去搭话，一偏头却见枕边焚寂微微有些抖动。
　　原来今日竟是朔月！最近整日心慌意乱的，居然是连这个日子来到都给忘了！
　　屠苏跳起来，抓起焚寂便往隔壁方兰生的房间跑，也不犹豫什么敲不敲门了，一脚踹开了房门就冲了进去。
　　方兰生就是因为煞气之源的事情，才对百里屠苏的示好视而不见，真正是数着日子在过的，如何能不记得今天是朔月？早早回房休息，就是为了做好准备去抵御煞气发作。谁知这一次煞气运转起来竟和前次完全不同，上一次发作时兰生灵力大损，煞气便由内而外缓缓膨胀，慢慢蚕食他的灵体。这一次兰生以全盛状态，做好准备压制煞气，却没想到，这煞气之源竟似有灵一般，知道如前一般讨不到好处，便将气息多数散出兰生体外，再重新吸纳，意图由外而内攻击兰生。
　　百里屠苏进来的时候正看到一股黑风形似龙卷，将兰生包裹在里面。焚寂猛然受到一股大力拉扯，险些就要脱手飞出，幸而他执剑的手从不虚浮，否则刚才一下焚寂便会将兰生捅个对穿。煞气形成的罡风宛如实质，如刀一般锋利，方兰生身上脸上已被割出多处伤口，咬牙苦苦支撑，看见屠苏进来，忙喊道：“木头脸抓好了剑，别让它被吸进来！”说话时一松力气，竟是“噗”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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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方兰生脸色已白如纸，周身黑气萦绕，浑身鲜红的血迹在黑白映照之下格外刺目，当下便也无暇他顾，专心结了印开始颂念佛咒。百里屠苏听他喊了那一声，便握紧了焚寂站得远远的不敢过去，急的脑门上全是汗，却也没有办法帮忙，只能远远地看着方兰生干着急。
兰生如今状态，倒更像是在与煞气争夺焚寂的控制权。煞气不断打散他的灵力，他同时颂念往生咒消解煞气之源中的冤魂之力。别人无论如何帮不上忙，单看二者谁更后继无力先败退罢了。为难的是，煞气之源若是先败退，便会收敛气息先蛰伏在兰生体内，而兰生一旦坚持不住，便是个被煞力直接打散灵体，消失无踪的下场。屠苏对此明白的清清楚楚，便眼也一眨不敢眨地盯着兰生，一颗心紧张的快要从腔子里跳出来，无数次恼恨夜晚为何如此漫长，简直都要向漫天的神佛祷告起来。
方兰生却在颂念咒语中渐渐平静下来。曾有数次，兰生感到自己马上要力竭被煞气扑上来包围。他起初有些动摇绝望，只想着能再看一眼屠苏，便再打起精神一振灵力，可看那一眼的一瞬，便能与屠苏视线对上。这热切又疼痛的眼神，饱含甜蜜与苦涩，黑沉沉的深不见底，就像要把他吸进去一样。这黑瞳不复三年前的沉郁绝望，竟是充满了求生的意志，兰生甫一对上这样的眼神，便觉得全天下的美好都在眼前，若是就这样死了，如何望的见这双眼里日后更多的灿烂？便顿时又生出了新的意志和力量。
如此数次，兰生竟是微微笑了起来，每当绝望地看过去，那眼神总是能与自己之间牵起一条线，将自己从濒临放弃的深渊边拉回来。如此还不努力地去抗争，岂非真成了懦夫？被这样的眼神充满爱恋地看着，振作起来哪里还是难事？兰生浑身血污，看上去狼狈不堪，面上却是挂着微笑，心底充斥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幸福。到得后来，这煞气侵扰也不被他当做一回事了，只觉得世间的一切与“百里屠苏”比起来，都不值得关注。只有事关百里屠苏的事，才是大事，能够扰乱他方兰生的，只有这个木头脸。
屠苏见兰生身周煞气渐渐变淡了，松了一口气，这才察觉白日已悄悄开始蚕食黑夜，自己竟是站在这儿盯着兰生一整夜了。
最后，方兰生挥一挥手，那些残余的黑气便都打着旋消失了。
兰生满身血迹，却咧嘴一笑，唤道：“木头脸。”
屠苏知道兰生这是又熬过了一回，为他欣喜，却也心疼的要命，便走上前去要扶他。只见兰生笑着向他踉踉跄跄地扑过来，他伸手欲接住，兰生的身影却消失不见了。手中焚寂却光华闪灭，兰生竟是维持不住实体，归回焚寂剑体中去了。


好不容易捱到天光大亮，屠苏忙不迭地去敲红玉的房门，红玉也知道昨夜是朔月，别是兰生又出了什么状况，忙帮着屠苏查看焚寂。仔细端详与感知后，红玉微笑道：“百里公子莫急，猴儿应是使力过度，加之受伤不轻，灵体虚弱，这才不得不回剑体中养气去了。他自己精通回复的功夫，应该并无大碍，休养一阵，便能完好无恙地出来了。”
百里屠苏点点头，却又沉吟道：“尚有一事请教红玉。”
“公子但说无妨。”
“你先前曾言，过去于剑中沉睡无识，是否剑灵归于剑中时皆没有意识？”
红玉一笑道：“这便是取决于剑灵自身了，若是他需要休息，自然没有意识也没有反应。若是他愿意来听来看，周围如何便可如常人般感知，你们亦可交谈。”
百里屠苏点点头，捧着焚寂回了自己房间。他尝试着轻唤了几声“兰生”，不见反应，想是刚刚那种状态归回剑体，正是需要休养，想必兰生现在是没有意识的，便将焚寂搁在枕头边上，自己躺在榻上轻轻摩挲着剑身，想补睡一觉去。


百里少侠醒过来的时候，耳根子通红。本来只打算小憩一会儿，却一直睡到午间才醒，还做了一个绮梦。正是这个绮梦，将他拉扯在睡梦中流连忘返，迟迟不醒。
百里屠苏梦见自己躺在榻上，怀里搂着方兰生。他把方小少爷紧紧扣在双臂之内，还伸了一条腿搭在人家腿上，把人严严实实地圈在自己怀里。兰生却既没骂他也没打他，只是把通红的脸埋在他胸膛上。屠苏在梦中捏着兰生的下巴抬起他的脸，细细用吻描摹他脸上每一处，最后在唇上停留，吻得几似啃咬。唇舌交缠好一阵，两人都气喘吁吁，他便再去吻兰生的脖颈，还腾出一只手去剥他衣裳。待兰生上衣尽褪，他便吻上兰生胸口，在细白的皮肤上留下朵朵红梅。接着兰生居然主动伸手到他的裤子里，握住了他两腿之间的事物。
百里屠苏就在此时激动地醒来了，睁眼发现自己怀里搂着焚寂，小兄弟一柱擎天。幸亏焚寂是走的“重剑无锋”的铸法，倘若像他常用的佩剑拂苍云那样锋利无匹，恐怕此时自己已经自宫了。百里少侠静默片刻，将焚寂轻轻放回枕边，手掌缓缓伸向了自己两腿之间。
（力保正文清水，至此拉灯哈哈哈哈哈）



　　☆、第二十八章

　　待百里屠苏步出房门时，焚寂仍然是寂然无声。百里屠苏为怎样携带犯了难，知道兰生在剑中，虽然不知是否有感知，也仍怕用布包了他会觉得气闷。他便将剑一直小心翼翼抱在怀里，或干脆用手执着，倒像随时要打架一样。别人见了屠苏这副模样，都暗地里发笑，他自己倒浑然未觉。去了一趟银伞盟，对水母们表示了歉意，前一天好歹求了提前召开舞宴，可看兰生如今状况，八成也无法去观看了。幸而水母们性情豁达，也并无怪罪之意，仍是热情邀请他带着之前所说的“意中人”来观看三个月之后的舞宴。
　　辞别了水母们，百里屠苏却觉得无处可去。以前在城镇中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去留意兰生在何处，却又刻意避开他左近。复生以来，决定正视自己的心意，走过了许多地方，但好像并无一天能够同兰生一起好好逛逛。这繁华世间，百里屠苏是如此格格不入，与方兰生走在一起时，他方感到自己也是这世俗中的一部分。
　　如今兰生情况不明，屠苏更是干什么都没有兴趣，无趣地在龙绡宫中乱走。最终膝上横着焚寂，坐于大殿后方，静静地听那自鸣凤首上奏出的太子长琴所谱乐曲。
　　屠苏在此处静默聆听，路过的海族也没有人去吵他，好几个时辰之后，一只螃蟹来叫他，告知龙女大人有请。屠苏赶忙收拾心情，赶到了大殿中。
　　“空间裂隙略有振荡，可能雷云之海入口就要出现，不知几位可是要马上赶去？”绮罗大人召来一行人，如是说到。
　　众人当然是表示要立刻出发，谢过龙女大人，便火速往雷云之海去了。众人现在实力，比之当年落入雷云之海时，已是强了不知多少，便商议着，不如任由空间裂隙送到不同的方位，仍在东边的伤门附近汇合，正好在汇合途中各自寻找采集玄铁矿石。
　　襄铃站在完全陌生的残破楼台之上，深深的后悔了。刚才她没有讲出来，上次到这里时，自己听到阵阵雷声，其实吓得一步也不敢动。幸亏遇上方兰生，被很温柔地安慰，才能坚持着赶路，找到屠苏哥哥。每当襄铃想起那个时候的方兰生，她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喜欢那个呆瓜。
　　一直在鼓励自己，襄铃可是跟着屠苏哥哥一起，连仙人都打败过呢！这才没有腿软地直接坐倒在地上。有难看的怪物来袭击，也能够学着屠苏哥哥那样，面无表情地把他们打成粉末。可是她实在没有勇气走到没有屋顶的地方，向东边去赶路。
　　正在犹豫的时候，附近接连落下几个响雷，耀目的电光不停在眼前闪现，隆隆声响成一串。不论是九尾天狐的女儿，还是斗败仙人的强大妖精，说到底，襄铃也仍然是个狐狸幻化成的少女罢了。她放声尖叫着蹲下，像鸵鸟一样把脸埋在双手里，再也不敢抬起头来。
　　风晴雪于震耳欲聋的雷声中居然分辨出一丝尖叫声，这声音听上去有些熟悉，应该是常常听到的。于是她突然之间的，就意识到他们这次每个人都分散开，恐怕是有一点没考虑到的。狐狸都是怕打雷的，那么襄铃……要如何自己赶到雷电密布的东边伤门漩涡那里去？
　　风晴雪想到此处，一挥巨镰，将面前拦路的妖蝎砍成两半。黑血喷了她一身，好在她并不惧毒，也就不当一回事，赶忙朝着刚才依稀听到尖叫声的方向跑去。生怕错过，一边跑还一边大喊着：“襄铃！小铃儿！毛团！铃铃！”
　　跑出没有多远，风晴雪就看到了一处破败楼阁屋檐下，抱着膝盖瑟瑟发抖的狐狸少女。连忙踩着浮在空中的石柱跳上楼阁，风晴雪没有迟疑，马上在襄铃身边蹲下来，伸出手轻轻抚着她的背部，一边凑上头去说：“襄铃别怕，没有事情的。”
　　襄铃抬起头，眼睛红红的，迟疑着说：“雷声好大，真的好可怕……天都像是要被劈开一样，晴雪，你说……这里面的天会不会塌下来？”
　　晴雪温柔一笑：“怎么会呢？而且我听人家说过，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呢，我陪你一起走好了，我长得比你高啊，有我在你旁边，天掉下来也砸不到你的！”
　　襄铃看着晴雪的笑脸，突然就忆起了上次方兰生安慰她的话，什么我比你高些，要是雷劈下来，也是打中我，不会打你的云云。如今那个令人心暖的呆瓜，正等着大家去帮他一把，自己怎么能在这里就止步不前呢？还要帮他采集矿石才行。而且，现在还有一个同样不怎么会安慰人，却能让人心里暖暖的家伙在呢！
　　襄铃撅起嘴说：“好吧，那我就跟你一起走吧，不过……你刚才在那边，瞎喊些什么东西？襄铃才不是什么毛团呢！”
　　“咦？可是襄铃变成小狐狸之后就是毛茸茸的啊，不好听吗？那我喊你‘小铃儿’你喜欢吗？”
　　“干什么啦！不许学红玉姐！”
　　“那‘铃铃’可以吗？”
　　“好、好吧……”
　　“太好了，那铃铃，我们快走吧！早点采集齐了矿石，我们就可以早点出去不用看打雷了。”说罢，风晴雪站起身，笑着拉起了襄铃，牵着她的手，大踏步向前走去。
　　襄铃不知怎么的，有点不好意思，低头看了看被紧紧牵着的手，脸上有些薄红地在风晴雪身旁跟上她的脚步了。

　　☆、第二十九章

　　百里屠苏落地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焚寂的状况。他又像之前那样，小心翼翼地唤了两声“兰生”，仍是没有任何反应。屠苏于这无人之处，难得的脸上现出担忧表情。又把剑柄贴在脸上抱了，低低说道：“兰生，快好起来，你若是没了，留我何用？我尚有许多事想同你一起去做，还有许多日子想同你一起渡过，平凡的，特别的，每一天我都想和你一起看月落日升。我……很无趣吧，你总嫌我，可是还愿意一直在我身边，我其实……都明白你对我的感觉，而我……我对你，亦是同样……”
　　说罢，屠苏用额头顶在剑柄上，轻轻吻了护手一下。此举过后，他惊觉自己行为诡异，耳根通红想道：若是叫别人看了我对一把剑产生绮念，怕是会以为我有什么怪癖，况且，兰生又无知觉，絮絮叨叨这许多有何用。便苦着脸，皱了皱眉头，把剑好好执在手中准备赶路了。
　　屠苏刚往前迈了两步，却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头，瞬息之间，一对蝎钳便攻到了眼前。原来方才屠苏出神的厉害，一只妖蝎已爬上旁边巨石由上方扑下来偷袭也没有发现。这种小妖屠苏倒是不惧，只是已顾不上做好准备再战斗。此刻手中只有焚寂，本来是拼着受点伤也不想使用焚寂，可又想起先前兰生责备他不惜命时说过的话，如果因为一些莫须有的原因受了伤，说不定那人又要生气。屠苏便将真力灌注于焚寂，一使力便将焚寂剑锋送入了妖蝎的心口。
　　妖蝎口喷黑血软倒在地，百里屠苏只一招便解决了这拦路小妖，没想到，同时听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
　　“呜哇啊——！好恶心啊！这这这血也未免太臭了吧！天——哪——” 
　　“……兰生？”
　　“哎哎哎木头脸，赶紧给本少爷擦擦！这气味，简直不敢相信！还黏糊糊的这么恶心！”
　　屠苏将焚寂举到眼前，看着剑刃上沾满了血迹，却并未像之前战斗后一般抹清剑身。他盯着焚寂，问道：“……你一直醒着？”
　　“我……那个……我……没醒多会儿，嘿嘿……没醒多会儿，哎我说你倒是先把剑身擦擦啊！”
　　“何时醒得？”
　　“你先擦！”
　　“……先说。”
　　“死木头脸你——！”
　　“先说。”
　　“你你你——！好吧好吧算我怕了你了，也不是很早……就是……就是你在银伞盟的时候，我就……我就有点意识了。说起来……还要谢谢你，那个什么银伞舞宴，来不及看便不看吧，你不必特意去请他们提前的，这不提前了咱们还是来不及去看吗……”方兰生想起屠苏在银伞盟跟水母们说的话，当时他迷迷糊糊，依稀听得见是“前日所请求的舞宴，不必提前了，我那意中人……出了些状况，怕是两天之后不能来看了……”，“意中人”这种事情，屠苏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不能让人更害臊啊！想到此处，方兰生便也渐渐没了声息。
　　屠苏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去银伞盟之前，他还抱着焚寂，做了些不可说的事情……幸好幸好，兰生应该是说了实话，没有发现他的那些行止。于是便横了剑身，伸了二指去抹血迹。哪知方兰生又大喊：“别别别别！用帕子擦行不行？用帕子擦！”
　　百里屠苏这才明白，原来方兰生在剑中时，剑即他，他即剑，一切亦是感同身受。连忙找帕子细细把焚寂擦了，期间方兰生还絮絮叨叨说：“哎我说你，用就用呗，也不讲究点，对付妖怪什么的，捅死就行了嘛，不要把剑身全捅进去啊！这感觉可太恶心了！”百里屠苏擦好剑身，兴趣大起，伸指轻弹剑刃，就听见方兰生话音又起：“干什么你，擦干净就行了！别乱动！”
　　百里屠苏心情大好，一边抬脚向前赶路，一边伸手抚摸剑脊。
　　方兰生缩在焚寂中，急的大叫：“木、木头脸你干什么！不许乱摸！”
　　屠苏紧了紧握着剑柄的手，问道：“兰生，那我刚才说的，你都听到了？”
　　“啊？哈哈、哈哈……你说什么了？我、我其实才刚醒，迷迷糊糊的，没听见你说什么啊！”
　　“好话不说第二遍，”屠苏把剑柄举到眼前，“无碍了你就出来吧！”
　　方兰生当然把屠苏之前诉衷肠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心里正甜蜜又羞涩，屠苏却不肯再说了，他又哪里肯出来，便答道：“好你个木头脸，那么你就自己孤单的赶路吧！这些小妖我看你也能应付了。哎，我跟你说啊，这一路不许再用剑了，你用术不是也……你！你这是干干干干干什么！快走开！咿——唔——走开啦！好痒！”
　　百里屠苏，伸出舌头，往剑柄和护手处，舔了一下。舔完他自己也觉得有点太过于羞耻，百里少侠今天的耳根子，可真是红了不少次。
　　“你你你……太轻浮了！太孟浪了！这这……”
　　“出来否？”
　　“休想！啊——干什么！”
　　百里屠苏，撅起嘴唇，往剑柄处，结结实实亲了一口。
　　剑里的方兰生猛觉得口干舌燥，虽然说灵在剑中时，其实不会有这些感觉。百里屠苏眼神直直盯着焚寂的剑体，方兰生晕乎乎的脑袋勉强运转，觉得还是先出来的好。

　　☆、第三十章

　　焚寂光华一闪，方兰生便出现在百里屠苏身旁。他抬着手用袖子遮着脸，屠苏自缝隙中看到他的脸红彤彤的，心中暗笑不已，便也不去闹他，仍是把焚寂像先前那样整理好了缚在背上，两人便一同向前赶路了。
　　屠苏跟在方兰生后面，看方小少爷急吼吼地往前冲，便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说道：“只埋头赶路，如何寻找矿石？”
　　“啊？哦。”兰生红了脸，退回屠苏的身边，跟他并肩慢慢向前走了。他尚在回想刚才屠苏的言行，仍窘迫羞涩着，就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想跟在屠苏的身边静静的走。
　　但屠苏并不准备放任他继续沉默，伸手捉住了他手，另一手去掰他的手指，强硬与他十指相扣，同时说道：“兰生……”
　　方兰生哪还不知道他要说什么话？脸色又变的青白，赶紧把脸扭了。屠苏一看他这行状，心想：又要坏事！
　　方兰生也是个犟的，打了那种主意是对是错不说，竟然一次次对屠苏的剖白视而不见。百里屠苏又不是个脾气磨磨唧唧的，早就烦躁的咬牙，心头火起，拽起兰生的手往怀里一圈，低声道：“方兰生，若是寻不齐材料，到你坚持不住了，我自然会带焚寂去找师尊，我会亲手毁了焚寂。而后解封之事，我又不是没行过。干脆我们就一道化做荒魂，消于无形，”屠苏斜眼看他，“总之，你那时也管不了我的性命了。”
　　方兰生听他这样说，连忙打断道：“木头脸你胡说什么呢？我们这不是还都活得好好的吗，解封什么的，不准你再去了！我也……我也还死不了呢！”
　　“以后有事，要先与我分说。”
　　“你……谁要跟你说啊！不、不过如果你主动来问的话，本少爷就勉为其难说与你听听吧……”
　　方兰生这样说着，也没有再把手甩开，而是任由屠苏十指相扣的牵了，一同慢慢向前走去。
　　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自他们相识以来，这还是头一回安安稳稳地单独相处。一股甜蜜的气息流转在两人之间，没有人舍得打破。就连拦路的干尸妖蝎模样似乎都不那么难看了，打斗之时两人的手都始终牵着，未曾放开。
　　远远听见襄铃清脆的声音问道：“屠苏哥哥怎么还不来？不是说好在这里碰面吗？该不会……遇上什么危险了吧？”方兰生松了与屠苏牵着的手，急忙前走几步想招呼众人，却听见尹千觞的声音说：“襄铃小妹妹别着急，我们都轻松地到了恩公肯定更没问题，我看啊，八成是想抱着焚寂干点什么不能叫人知道的事，才来的这么慢，唉，也不知道焚寂里的方小公子醒了没有，可惜这好戏呀，我们是看不见咯！”
　　襄铃听的一知半解，刚想开口发问，却听方兰生的声音从后方转角处传来：“臭酒鬼你胡说什么！圣人云：与朋友交而不信乎？趁我不在，你编排我什么不是呢！”
　　红玉失笑道：“猴儿胡闹，这句话可不是这个意思。倒是姐姐要问你，你已现身，并无什么大碍吧？”
　　“我本来就没事，就是……就是之前有点累，才、才回去休息一下，”方兰生看到大家都盯着他打量，忙摆着手继续强调，“我真的没事了。”
　　众人看兰生仍是活蹦乱跳的，便确认他无事，这才纷纷点点头放下心来。几人把沿途寻到的玄铁矿石凑了堆，一一清点，比对质地，比紫胤真人交待的数量尚多了好些。方兰生见众人为他尽心竭力多采集矿石，心里只觉一阵酸涩，诡异的表情便现在脸上，风晴雪见了，奇怪的问道：“兰生，你怎么了，是有哪里还不舒服吗？”
　　方兰生苦笑答道：“没事，我只是想起上次咱们这样采集东西，欢天喜地地抱了一大堆回去，我还生怕不够装了满满一书袋……是咱们一起去祖州采仙芝呢……”
　　“呆瓜……”襄铃其实从头至尾并没有受到欧阳少恭的针对迫害，一直以来是很同情百里屠苏和方兰生的，“你别难过，欧阳少恭不是说过，你二姐的事还有转机吗？”
　　红玉也来劝道：“猴儿，事情都已过去，多想无益，切莫再忧愁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重铸之事，等此间问题解决了，再去计较欧阳少恭的事也不迟。”
　　方兰生点点头，众人便收拾好东西往漩涡的方向走去。屠苏落在最后，拉住了兰生的手。兰生怕叫别人看见，起初想甩开，但感受到握着自己的那手掌一紧，抬头看屠苏正温柔的望着自己。知道屠苏是在安慰自己，方兰生便也将手一紧，捏了捏屠苏的掌缘，冲他微笑也权作安慰。两人便在袖底仍拉了手，追着其余人去了。

　　☆、第三十一章

　　鲲鹏的心里很郁闷。明明自己是太古血脉，可是难道要接连两次败在这伙人的手上？整个雷云之海不论生物死物，没有敢挑战自己权威的。就连上次被这伙人殴打后受了重伤，敢来趁火打劫的也被他一口吞了。借助伤门灵力汇聚，快速恢复伤势之后就勤加修炼，想着有朝一日拥有大能，可以离开海水之后就去寻这伙人的晦气，没想到他们倒先自己找上门来了。起初是觉得正中下怀，三年前双方堪堪打个平手，这三年自己一直在此处修炼从未懈怠，进境可谓是一日千里，三年后再战，想必定可一雪前耻。没想到一山还比一山高，这伙人现在竟是砍瓜切菜一般就打败了自己的鹏形态，鲲形态看来也再坚持不了多久了……鲲鹏心里翻江倒海，但脸上始终像死鱼一般面无表情。
　　百里屠苏见鲲鹏已露出疲态，手下剑势便缓了一缓。众人无意伤及鲲鹏性命，虽然未到漩涡近前他便扑过来攻击不止，也仍然是指望他能知难而退。毕竟虽然他灵智未开，形态狰狞，可好歹也是太古血脉，算得上天地间的一尾灵物，便都下手轻了，尤其是方兰生，他总觉得这鲲鹏连鳞片上都漾着好看的水光，赏心悦目，实在是造化神奇，杀之可惜，下手就格外小心，只不温不火地帮木头脸疗疗伤，或是隔一会儿放点骚扰的小法术。
　　这鲲鹏乃是天生天养，并不通修炼的许多规矩和禁忌，只晓得弱肉强食。此刻已见败相，却仍不愿退走。赢不了眼前这伙人，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退走的，只得想法补充灵力。鱼眼瞟到方兰生，单纯的心思没做他想，只觉得面前这群生物中这一个最弱小，却拥有最纯正磅礴的水灵力，真是一味好药品。
　　鲲鹏瞅了个空，闪过百里屠苏已放水的剑招，一口把方兰生半个身子吞了进去。
　　众人大惊，一时间居然都没有反应过来，鲲鹏迅速逃窜，想把这补品吃了再来战，便叼着方兰生向雷云之海深处飞去。众人看方兰生只两条腿露在鱼嘴外面挣扎，担心之余有一丝好笑，连忙抬了脚步要去追鲲鹏。
　　可其余人刚一抬脚，就发现不用追了。百里屠苏一个助跑跳起，骑在了背鳍已被削掉的鱼身上，手中利剑狠狠向下一劈，就把鲲鹏的硕大鱼头剁了下来。
　　蓝色的血液糊了一地，巨大的鱼身横在一边，方兰生跟着鱼头骨碌碌滚了好几圈，停下来之后两条腿踢腾着向外挣扎。可是好像卡住了，挣扎了好一会也没能出来，方兰生闷闷的声音从鱼头里传来：“喂，木头脸，帮帮我！这里卡住了我出不来！”
　　尹千觞见了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这可太有意思了！方小公子，你其实也不必出来了，这幅模样其实还挺可爱的呢！”
　　襄铃拍着手直乐：“嘻嘻，呆瓜，你可真够笨的！”
　　风晴雪眼都直了：“好像很有意思……我也想玩！”
　　红玉掩嘴而笑：“好了好了，别闹了，快拉猴儿出来吧！”
　　百里屠苏便走上去，拽住兰生的两只脚踝，但其实他心里不怎么想帮忙，暗暗希望再多看一会热闹。不过他终究是没敢说什么，用眼神示意笑的岔气的尹千觞拽住鱼头。两人合力之下，方兰生才“啵”的一声被从鱼头里拔了出来。襄铃笑的直不起腰来：“呆瓜……哈哈，好像一棵萝卜啊！”
　　方兰生又羞又恼，臊了个满脸通红，连忙转移话题道：“木头脸，你砍了他干吗？好歹也是个鲲鹏啊，这么说杀就杀了，未免、未免也太可惜了吧！”
　　屠苏板着脸道：“那要让他吃掉你才好？”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刚才就是不小心，又一时没反应过来……总之不会叫他随随便便就吃了的，想本少爷上得厅堂入得厨房，死在我手下的鱼不知道有多少呢，哪能终日打雁被雁啄了眼，随随便便叫一条鱼吃了呢！”
　　红玉也终于忍俊不禁：“猴儿你……上得厅堂入得厨房可是形容女子的呢！”
　　“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是形容女子的，我也就是那么一说，比喻一下，比喻一下哈，女妖怪你别那么较真。”
　　这时却听风晴雪的声音在鱼身旁传来：“这么大一条，不如我做熟了给大家吃啊？这鱼这么厉害，一定大补！”她转头，众人看到她趴在鱼身上，眼里亮闪闪的，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襄铃跳起来大喊：“襄铃才不吃你那有毒的调料！要吃、要吃也是吃呆瓜做的！”
　　方兰生顿时觉得倍儿有面子。
　　最终，在襄铃的强硬压制下，风晴雪没能施展她那高超的厨艺。方兰生在众人颇为期待地眼神中倒是用随身的调料简单炮制了几块烤鱼肉，直吃的众人舌头都要吞下去。
　　休息够了几人打着饱嗝走向漩涡，方兰生一边嘟囔着：“真是没想到，这辈子居然还能吃上鲲鹏的鱼肉，说出去谁信啊！”

　　☆、第三十二章

　　一行人自雷云之海返回到龙绡宫，红玉沉吟道：“如今需要找的天材地宝，灵脉精髓、雪灵花、玄铁矿石，包括明月珠咱们都有了，只差神魔之血和猴儿自己的那样东西，依我看，虽然不知欧阳少恭说的海眼内的归墟有魔是真是假，我们也要去跑一趟了，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嗨，其余东西都齐了，就差这最后一哆嗦，当然要去。”尹千觞还是倾向于相信欧阳少恭的话，当然第一个赞成。
　　其余人都默默点了点头，红玉叹一口气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就在龙绡宫耽搁几日。归墟不比咱们之前走过的地方，乃是八荒六合中知名的险地，需得做好十二分的准备方可去闯。五天之后，咱们从四海留客的门口出发。稍后我去拜见龙女大人，请她告知海眼方位。”说罢，红玉竟不等回答，自己转身慢慢走了。
　　众人心下都明白，红玉此说，是指归墟极有可能有去无回，这五天时间，尚可以考虑转圜，如果仍有未竟之事不愿再去冒如此大的风险，自可以离去或是避开众人出发。几个人面色凝重的各自散了，只留下方兰生和百里屠苏。
　　屠苏捞起兰生的手紧了一紧，两人对视，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意思，竟是异口同声说：“别想再抛下我一人去！”
　　两人都一愣，而后屠苏竟然微微笑了，兰生把脸一转，啐道：“哼！那本少爷就勉为其难带着你吧！”
　　三日后，方兰生敲响了百里屠苏的房门。门开后他平静地问道：“真的要同去？不后悔？”
　　屠苏握了他手，微笑道：“虽有遗憾，但绝不后悔。”
　　方兰生脸红着转到一边，撇了撇嘴道：“切，耍什么帅，要不是知道不叫上你这木头脸，你铁定又要发脾气，本少爷才不会来喊你同去呢！”
　　两人默契地一前一后朝龙绡宫大殿走去，幸运的在路上没有遇到其他同行人，还庆幸能够避开别人两人单独发出，没想到在龙绡宫大殿门口却遇到了四人。
　　“哼！红玉姐果然猜得对，屠苏哥哥和呆瓜想扔下我们自己去！”
　　方兰生一愣：“你们……”
　　“兰生，说好哪里都一起去的，你们不能单独跑掉啊！”
　　“咳咳，恩公，方小公子，我理解你们想单独行动的迫切愿望，可是还是带上我们吧哈哈哈。”
　　屠苏望向红玉，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方兰生急道：“可是归墟——”
　　“猴儿，我们知道你不想我们为你涉险，可是大家一片心意，你可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啊！”
　　“女妖怪你们……唉！我……”
　　屠苏却打断了兰生的话：“既然各位已下定决心共同进退，那便都多加小心。兰生，别再拒绝，让我们心里不安。”
　　兰生其实已经感动的一塌糊涂，有这么多好朋友，愿意为自己担生命的风险，夫复何求呢？他便硬扯出一个笑，说：“那好，多谢大家！我们就一起去！”
　　向龙女大人问明东海海眼所在，众人便出发了。通过海眼对几人来说并不困难，但是进入归墟之后，众人才明白他们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一进入海眼屏障后面的归墟，入口便消失无踪，莫说破开封印回去，连封印在哪都已经找不见，整个归墟便是一个大型封印，众人皆感叹此处真是一处囚禁之地，恐怕是独立在三界之外的空间。归墟内望去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旷野，却毫不心旷神怡，地面是鲜血的颜色，天空始终漆黑如墨。旷野中游荡着许多生灵，人、妖、仙、鬼竟然一应俱全，众人照准一个方向向前探去，所见当真骇人听闻。
　　不同的生灵一旦碰面，不论种族修为，都是二话不说就开打，一旦分出胜负，败者便是被敲骨吸髓地榨干灵力，有肉身的甚至连肉身都要被吃干抹净。好几次撞上胜者啃食败者尸身，肠破肚流的场面，众人几乎都要呕吐出来，当真是腥风血雨，炼狱般的景象。众人打起精神应对战斗，几次险象环生，勉强得胜。所有敌人，竟然都是不死不休。
　　堪堪杀死一名鬼仙，魂体破灭时发出了凄厉的嗥叫。红玉收了双剑，皱眉道：“我看这里并不寻常，如此执着的互相吞噬力量，想必定然是有什么情况逼得这里的囚徒这样做。神界千万年来但有违反天规者，皆往此处囚禁，说不定便会遇到什么有绝世修为的存在，我们不可再这样盲目行进，需得找个人来盘问一番，摸清情况才好。”
　　百里屠苏点头道：“此言甚是。”
　　方兰生喘着粗气说：“说起来简单，可是怎么问啊？见到的都是一言不发上来就开打，哪个会告诉咱们？”
　　风晴雪怪异地看着方兰生，犹豫片刻问道：“兰生，你……很累吗？”
　　“啊？还好啊，哈哈哈，我没事啊，晴雪你什么意思，我很强的啊！”
　　屠苏伸手捏住了兰生手腕，厉声喝道：“你灵力飞速损耗，到底怎么了！”
　　方兰生环视一周，发现五人都用严厉的眼神盯着自己看，马上心虚了，于是低头道：“没什么，就是这里……可能杀孽太重，煞气之源一直在骚动。”
　　屠苏闻言皱眉，可又无计可施，便放开了方兰生，说：“速速寻觅一个修为尚可应付的，击败之后暂不击杀，襄铃用魅惑术，试试看能否问出此地状况。”
　　众人都凝重点头应了，将分心抵抗煞气的兰生护在中央，继续向前探寻。

　　☆、第三十三章

　　事实证明百里屠苏的方案可行。几人捉了一名修为相对不高的虎妖，利用襄铃的魅惑术，让他仔仔细细交代了一番归墟内的情况。
　　归墟本就是古早形成的，神界自海眼打通通道至此后，施加了强大的封印，自古以来就是有进无出。即便找到了封印核心，触动之时神界自会感应，必会派神将下界惩罚，是以也无人去打海眼封印的主意。但归墟内囚徒日渐增多，曾有修为高深的，吞噬了其他修炼者的灵力，居然修成魔身，魔不死不灭，可穿越壁障回归魔界。那位成魔的便打通了归墟和魔界的通路，却只能去，不能回，这之后有选择去了魔界的，剩下的人也不知那边情况如何。
　　后来，有熟悉三界掌故的修炼者曾对自己一同被囚禁的好友言道，魔界是互相残杀，弱肉强食之境，但有魔尊统领。魔尊定下规矩，魔在魔界不得互相吞噬，而不成魔身的去了便会被争而吞噬吸取力量。那两位修炼者便猎杀归墟内的其他囚徒，吞噬力量，准备成就魔身后进入魔界。可笑的是最后修为不错的被杀灭殆尽，两人竟刀兵相向，也不知是哪一个成魔了，哪一个消亡了。
　　此后归墟内囚徒尽在互相残杀，吞噬力量，皆妄想成就魔身，前往魔界以脱囚笼。修为稍低的，进来之日便是死期，余下的都小心性命，却也在伺机击杀他人。僵持到如今，归墟内游荡的囚徒实力都不俗，单看谁能够领先一步，便可能来大肆屠杀其余人成就自己。故此归墟内各人都小心翼翼，也不留余地去吞噬他人。
　　至于几百年前囚进来的琼华派诸人，大半都已进了实力高强的囚徒的肚子，有几个本来实力不俗的，也站稳了脚跟在此游荡。至于琼华飞升主谋之人，竟是进来便成了魔，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可他却没有去魔界，一直在魔界之门左近待着，也不知在犹豫什么。敢去骚扰他的均被一掌拍灭了，也就没有人再去惹他了。
　　百里屠苏一听始末，便明白欧阳少恭提供的情报无误。虽然归墟内并没有预想的那么简单，可那已经成魔之人毕竟还在，省了众人再行寻觅。就是不知底细，能否顺利拿到魔血还是未知。
　　屠苏正在思索，尹千觞摩挲着下巴上的胡渣开口道：“恩公啊，虽说魔本无情，可是这位成魔的大爷毕竟还是由人修了去的。我看啊，咱们还是先礼后兵，把咱们这荡气回肠的故事先给他讲讲，万一他还留着点同情之心，赏个几滴血，就能省不少事儿不是？”
　　“大哥，魔很厉害吗？”
　　“也不是所有的魔实力都很强大，魔界有些天地浊气自然幻化成的小魔灵，本领也是挺微末的。但是这位，刚才那个大老虎也老实交代了，这归墟里游荡的敢去骚扰他，一掌就给拍灭了。咱们跟归墟里这些家伙现在也就打个平手，遇上他……如果真打起来……”尹千觞苦笑，“我看八成咱们要玩完。”
　　方兰生一直在耗神压制煞气之源，听到这话，看看周围陪着自己出生入死的伙伴们，心凉了半截，脸色也白了。
　　红玉见状，宽慰他道：“猴儿莫急，尹公子说的有理，那位毕竟是由人修魔，且不过数百年，说不得就肯通融一回呢！尚有一线希望，莫要放弃。况且不论成与不成，我们想要离开此地，恐怕也得从那魔界之门进去再寻出路。一旦一言不合，咱们进入门中便是，看那位的意思，应该是暂时不想去魔界，应该不会追过来。”
　　百里屠苏手抚方兰生头顶，说：“正是如此。做好准备，必无折损。”
　　方兰生心里正闷，也懒得去拨他手，只得闷闷点了点头。
　　既已探出魔界之门所在方位，众人便向那里赶去。路上的战斗却也不敢马虎，均步步为营，深怕下一刻便有什么突然的袭击，人人都尽量保持全盛的状态。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眼尖的襄铃看到了前面蓝白色服饰的人影，压低了声音说：“前面那个大叔，跟其他人的气息都不一样！”
　　众人惊觉已有一会儿没有遭到袭击，前方的人影八成就是要找的魔了，便警惕着慢慢走了过去。方兰生被几人护在中间，快走到近前时，偶然见到那人手中拿着一件玉器，忍不住惊叫出来：“他手里拿的玉石怎么跟云天河前辈拜祭的那块一模一样！”
　　玄霄正在无意识地拿着属于他那块灵光藻玉摩挲，便发现有小虫子在接近自己。本来正在回忆往事，懒于屠戮，没想到这些蝼蚁之辈竟敢接近如此。正想抬手灭掉这群蝼蚁，却听到了方兰生这句话。
　　玄霄顿时起了兴趣，收了杀心，抬眼望向他们。
　　只是一瞬间的杀意，和而后不经意的一瞥，众人便感到了一股庞大的威压向自己袭来。顶住了这一阵心悸，百里屠苏直着身子抱拳道：“前辈，晚辈们有一事相求，特意来此寻觅前辈恳求相助，求前辈成全。”
　　哪只玄霄全不听他讲话，轻轻一挥手，屠苏就被无形的力量撞得一趔趄。玄霄再食指一钩，瞬息之间方兰生便被拉到了他身前。玄霄尽量耐下性子，轻柔地捉住了方兰生的手腕，问道：“你认得天河？他现如今怎样？”

　　☆、第三十四章

　　方兰生如此轻易地便被对方控制，众人的心都凉了半截，屠苏紧张到心跳加快，正要拔剑冲上去，却被红玉扯住了，转头一看，红玉目露思索地冲他摇了摇头，屠苏便强压下心里的不安，松开了剑柄。
　　那边厢方兰生却没有什么紧张可言，他虽然也被这面前之人的实力震慑，可体察到对方轻柔的动作和尽量放缓的语气之后，令他觉得此人应该不会伤害自己，反倒是和平常一样，呆呆地挠了挠头，回答了玄霄的问题：“天河前辈？挺好的呀，天天赶猪逮鸟的，还有紫胤真人疼，不知道多幸福！”
　　“紫胤……是慕容紫英？”
　　“这是说紫胤真人的俗家姓名？我听天河前辈是叫他‘紫英’来着……呃……您……怎么……认得真人和天河前辈？”方兰生犹豫了一下，毕竟腕上脉门还扣在人家手里，就客气地用上了敬称。
　　“颇有渊源，不知天河是否还会称我一声‘大哥’？当日我告知他可用后羿弓射落琼华，后来觉得颇为反悔，使用神器逆天而行，以他当时的修为，想必定有反噬，他可有什么不妥？”
　　方兰生听到“大哥”一说，突然想起那天听到的紫胤真人和云天河之间的谈话，但一时无法完全想起来他们说的那个名字，便试探着问：“您是玄……玄……师叔？”
　　“什么玄玄师叔，我问你天河可曾有什么不妥？”玄霄着急知道云天河有无损伤，被方兰生啰嗦的烦了，手上微一使力，捏了捏方兰生的腕子。他这一使力并未收敛魔的真力，方兰生腕子上没觉得多疼，可意识深处却觉得疼得一哆嗦，脑海中满是刺耳的尖叫，顿时白了脸色，疼的冷汗津津。当下只得战战兢兢地答道：“天河前辈好像从前眼睛瞎过，偶然听他提起过，是后来紫胤真人想法给他治好了，再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了。”
　　玄霄一甩手，松了他手腕，“哼”一声道：“算慕容小儿还有几份心思。”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灵光藻玉，又问道：“你见过天河手中的这块玉？”
　　方兰生还在淌着冷汗，也不敢多抱怨造次，只得揉着手腕答道：“天河前辈把跟这块一样的玉放在青鸾峰的石沉溪洞里，说是他爹娘唯一的遗物，墓室已塌，他说也不知该再怎么拜祭，就把这块玉放在墓室前面，跟他爹的灵位供在一块，早晚三炷香，每月烧纸钱，从不敢缺。他说是他爹一直在地府里待着没投胎，说要多送点香烟纸钱让他爹过的好点。”方兰生去石沉溪洞中放置灵物时，正是云天河带他去的，由此听了云天河许多云山雾罩的话，却没想到竟跟眼前成魔的人物有关联。
　　玄霄听了这话，竟然露出一丝微笑：“天底下也就天河那个傻小子还会做这些事情，”难得地心情很好，“小辈们为何找我？”
　　百里屠苏再见不得方兰生一人面对玄霄，心中暗暗提醒自己务必要低声下气，况且此人应该也是自己师长，赶上前走到兰生旁边扶他，恭敬对玄霄道：“求前辈赐予魔血。”
　　就算是玄霄，听了这奇怪的要求，也愣了一下，他本以为这几个小家伙是天河和慕容紫英遣来找自己的，没想到会是这种要求，便也对百里屠苏这请求也起了好奇之心，眯起眼道：“这是何故？”
　　百里屠苏略一思忖，由琼华诸人被囚乃至海眼大开，导致蓬莱倾覆讲起，大致讲了一下事情经过，诸般细节均是一言带过，听者却可以猜测到其中境地是何等凶险。玄霄充满兴味地望着屠苏，听完他的简略得不能再简略的讲述，突然道：“小子，拔剑。”
　　屠苏并不能猜透玄霄真意，双方的实力差距不可衡量，却也只得乖乖拔出剑来。哪知玄霄一挥手，他手中的拂苍云便被一股巨力扯动，飞出老远插在地上，嗡嗡作响。玄霄一指他背上，说：“用那把剑，还有这颇为啰嗦的剑灵小子，也一起，出招吧，尽你们全力。”
　　百里屠苏和方兰生对望一眼，不明白玄霄的意思，明知道来的人一齐上恐怕都伤不了他，为何要令二人出招？不肯帮忙无非赶走众人或是杀掉众人就是了，比武是何意？屠苏眼角见玄霄面上又要露出不耐烦来，向方兰生点了点头，做好了战斗的准备。这时方兰生已经一个雷音伏魔扔到玄霄头上了。
　　别的招数兴许起不了半点作用，可这招雷音伏魔，顾名思义，根本就是针对魑魅魍魉妖魔鬼怪悟出来的，玄霄竟然觉得呼吸一窒，顿时对眼前这个青衣小人儿起了兴趣，可尚未多打量，百里屠苏的剑光便到了眼前。只见焚寂血红的剑体幻化出一个庞大的圆形剑阵，自半空之中向玄霄电射而来，百里屠苏知道双方实力悬殊，一开始便拼尽全力用了自己威力最强大的招数——空明幻虚剑。
　　玄霄单手举在头顶，焚寂幻化出的血色剑阵便被挡在一个无形的壁障之外，每个剑形都好似撞在一个透明的鸡蛋壳上，爆成了朵朵鲜红的血花，而后弥散在虚空中。待百里屠苏力竭之时，剑阵损耗殆尽，玄霄却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做过。而方兰生的攻击接踵而至。
　　两人轮流施术，玄霄只是站着未动，这才知道，水火法术竟是对他完全无用。于是两人配合，方兰生一心为焚寂贯注灵力，百里屠苏只管发招。
　　几个回合之后，玄霄将手掌平举，对着两人一合又一张，两人只觉得一股巨大威压灭顶而来，几乎生不起反抗的欲望，便双双吐血瘫倒在地。余下四人大惊，正要过来，却叫玄霄一挥袖，便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玄霄一皱眉，对着百里屠苏和方兰生问道：“这便完了？”
　　却见百里屠苏挣扎着抽搐了两下，拄着焚寂艰难爬起，虽半跪在地，却眼神仍不服输，他慢慢道：“就是……胜不了……我也……不认输……”屠苏头有些晕，用手一捂脸，却糊了一脸的血，“你可杀……我，但若……不杀我……有朝一日……我定胜你！”方兰生也艰难地坐起来，咬着牙说：“不就是仗着……老几百岁……有什么了不起！”他方才说罢，屠苏眼里清明的精光一闪，飞身而起，使出了本来已被方兰生禁止使用的焚焰血戮。
　　迷眼的狂风过后，玄霄惊讶地看着自己胸前破碎的衣襟和只剩了半截的广袖，方才若不是躲得快，怕是就要见血，屠苏这一剑着实霸道。于是他轻轻一挥手，一阵甘霖洒到了百里屠苏和方兰生身上，顷刻间伤势便好了大半，其余四人的禁制也解了，向两人跑去搀扶。
　　玄霄道：“小子不错，灵力充沛，剑气能破我护体罡气，实属难得，若不是我已有了相合的佩剑，你已够资格跟着我。慕容紫英这几百年来倒是长进了些，把徒弟剑术教的倒是不错。就是性情仍太无趣了些，连徒弟都是一张木头脸，也不知天河跟着他有什么意思……罢了……看在他也算将天河照顾的不错的份上，你们这些小孩儿，如能助我成一事，回来我便赠血。”
　　百里屠苏狂喜，忙说：“前辈之事，愿效其劳！”
　　方兰生却是在一旁憋笑要到内伤，只因听了玄霄那句“连徒弟都是一张木头脸”。

　　☆、第三十五章

　　玄霄沉吟良久，方才对方兰生开口道：“你既已见过天河拜祭他爹，想必已经知道，他爹名叫云天青。他死后未曾投胎，一直在地府停留等我前去，恐怕并不知我已成魔，”他顿了一顿，“我们曾是师兄弟，我有些恩怨要与他分说，但我一入魔界恐不可随意而出，故在此停留踌躇已久。你们跑一趟地府，把他魂魄给我带来。”
　　玄霄说完，看方兰生表情是又要聒噪，便烦躁地挥了挥手，在他发问之前驱赶一行人，直接将六人传送到了魔界之门前。
　　“木头脸，我想起来了，那天偶然听见天河前辈说他‘大哥’要成魔，紫胤真人说那是‘玄霄师叔’，也就是天河前辈从辈分上应该是紫胤真人的师叔？那么这位玄霄前辈又说天河前辈的爹是他的师兄弟，天河前辈到底是他的弟弟还是师侄啊？还有我听见过有一回天河前辈管真人叫‘紫英师叔’，他俩到底谁是谁的师叔啊？”方兰生一站稳，就连珠炮般的发问。
　　百里屠苏本来对这些尊长的八卦也无甚兴趣，听方兰生问了这许多，已是被他前辈来前辈去绕晕了，扶额道：“我也不知。”
　　“你们天墉城原来是这么混乱的门派吗……这辈分错乱的真是可以，而且真人和天河前辈还、还这样那样的，我看玄霄前辈提起那个云天青前辈的时候也很不对劲，说的话就好像打算寻仇，但是语气却完全不对，一个在地府一个在归墟互相等，这爱恨纠葛，真让人搞不懂！你和陵越掌门真人师兄弟之间的关系也是这么复杂吗？”
　　“……休要胡说！师兄一手把我带大，我只有尊敬之情，至于……那些事都是数百年前师尊尚未来天墉时的琼华派混乱往事，与天墉城并无干系。”百里屠苏内心偷偷对紫胤真人告了个罪，把一干旧事全推到已消失数百年的琼华派头上。
　　众人均想，原来过去的琼华派是这样不严肃的一个野鸡门派啊……只有红玉想起来紫胤真人面对云天河时的言行，虽然只是偶然得见，却也令她不禁偷笑，出身野鸡门派的主人，其实内心恐怕并不像大家以为的那样严肃刻板呢！想到这里，她不禁看了一眼跟紫胤真人性情如出一辙的百里屠苏，又转头看了看方兰生，总觉得猴儿以后，会生活得比较辛苦呢……
　　“女妖怪，你看我干什么？还笑的这么可怕……”
　　“呵呵，无事。我是想到玄霄在此徘徊不出，恐怕不单纯是担心出不去吧，他跟那位云天青之间，怕是不简单……三言两语也猜不清楚，我们出发去魔界吧，寻路回去能去到地府便知。各位需得小心谨慎，这魔界怕是也不怎么好闯。”
　　余下几人点点头，依次往闪着光华的魔界之门里踏进去了。
　　几乎是一踏上魔界的地面，尚未来得及观看四周景物，众人就受到了攻击。只是低等的魔灵而已，很好打发，可是闻到众人生人的气味后竟是不管不顾地扑上来攻击，连话都不曾搭上一句。附近的魔灵竟是前赴后继，形状无论如何古怪，均是一言不发便发动袭击。
　　众人多花了点时间消灭掉来攻击的魔物，尹千觞道：“看来这里类似于咱们那边的山野树林之类的地方，生存的都是灵智未开的低等魔灵，咱们还得赶紧走出去，好歹逮一个会说话的盘问盘问有没有出口才行。”
　　余下几人纷纷点头，此处景色奇特，说是树林比较恰当，只是树种有些奇怪，竟都是一棵一棵的蘑菇一样。方兰生道：“这些蘑菇……还是什么的，按照咱们那边的经验，看起来比较像是能吃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晴雪你干什么！”襄铃的惊呼从后方传来。前面几人回头，正见到襄铃拽着风晴雪一条胳膊，风晴雪正擦着嘴。
　　红玉眼神擦过风晴雪身旁一棵植株较矮小的蘑菇，皱眉道：“晴雪妹妹太轻率，这究竟是什么尚未明确，怎可乱吃？”三位男子这才发现，那棵高及风晴雪腰部的蘑菇，伞盖尖起来的中央已被风晴雪啃了一口。
　　“啊？不能吃吗？可是兰生说能吃啊，红玉姐别担心，兰生说能吃，就一定能吃啦。”
　　方兰生头大如斗，唉声叹气道：“晴雪，我的意思是它们看起来跟能吃的那几种长得比较像，能不能吃谁也不知道啊！”
　　“晴雪大笨蛋，就是觉得能吃，也不用马上就吃啊，你要是饿了，襄铃还有两个肉包子，可以分给你一个！万一……万一有毒……”襄铃几乎要哭出来了。
　　风晴雪连忙安慰她道：“铃铃别哭，我这不是没有事吗？就算有毒我的体质也不怎么害怕的，没事的。你最爱吃肉包子，你留着吃就好了，我吃什么都可以的。别哭了，好吗？”
　　“你……真是个大笨蛋，以后不许这样了，知道吗？”襄铃抽抽噎噎收了哭声，对风晴雪故作严厉地训斥了一下。
　　风晴雪嬉皮笑脸回答：“嘻嘻，好，我都听铃铃的，回去我给你买肉包子！香菇肉的，葱花肉的，木耳肉的，芹菜肉的，芸豆肉的，一样来一笼，让你吃个过瘾！好不好，别生气了！”
　　襄铃破涕为笑，骂道：“笨蛋，我又不是猪，你买这么多，我怎么吃得完？”
　　红玉好笑地看她们交谈，之后便催着两个小姑娘走了中间，仍是百里屠苏和方兰生打头阵，尹千觞殿后。尹千觞在队伍最后面跟着，望见自己妹子傻呵呵的笑，痛苦地捂住了脸，总觉得……有什么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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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襄铃走在队伍中间，突然想起一事，问道：“红玉姐，魔界这里这么多魔族，我们找一个来要点血不就行了吗？这样就不用去地府帮那个坏脾气的大叔找人了啊！”
“并非如此，小铃儿，用来炼剑的魔血，需得是包含大能之魔力量的血液，提供血液的魔族需得是自愿以血入剑，采血时亦要灌注魔力，即是说，相当于提供自己的部分修为帮忙铸剑，故此我们随意击杀的魔族之血并不合用，必须要是玄霄那个等级的魔，自愿给血才行。否则的话，他也不必那么计较。”
襄铃点点头，明白了红玉的意思。
这时众人又遇到了魔物袭击，最前面的方兰生却不舍得下手了。眼前拦路的小小魔怪，一身油光水滑的黑毛，没有半点杂质，一双眼睛碧绿，两只尖尖的小耳朵在头顶上转来转去，体型还没有一只猫大。百里屠苏挺剑去刺，方兰生就使足了力气从旁边推了他一把。后面的风晴雪见了，也大叫起来：“好可爱的毛团啊！苏苏别杀它！”说着就要从后面冲上来，谁知刚刚还凶相毕露呲牙裂嘴的小兽看见了晴雪，竟然全身的毛倒竖起来，飞快逃走了。
晴雪遗憾地说：“唉……毛团跑了……为什么这么怕我啊……”这时屠苏却在旁边连打了三个喷嚏，其余人奇怪地看着他，只见他刚才被方兰生一推，正站在一棵蘑菇的伞盖下方。那伞盖正喷出无数孢子，屠苏被笼罩在一股灰白色的烟雾之中。
众人大惊，连忙慌乱地围上来要去拉他，他却自己镇定地走了出来，说：“咳咳，无事。晴雪吃了也未见什么异状，应是无毒，咳咳……只是有些呛人罢了。”
方兰生连忙递给他水囊，催促他喝几口缓缓。众人见屠苏喝了水后咳嗽也停了，料想应该是没什么事，便也不再当一回事，继续向前行进了。


众人行了半日，魔界这靛蓝色的天空居然也渐渐黑了下来，这才知道此处也是分为白天黑夜的。这片巨型蘑菇林也正稀疏了起来，众人便决定寻一处空间大一些的林间空地，饮食休息。百里屠苏升起篝火，方兰生就想既然蘑菇无毒，不如给大家炖锅汤喝，便想指挥百里屠苏跟自己一起去采集点小些的蘑菇。转头一看，对方仍在摆弄篝火，便说：“木头脸，怎么今天生个火弄这么久，快走我们去摘点蘑菇。”
百里屠苏正姿势奇怪地蹲在篝火前，他双脚并拢但两膝分开地蹲着，两手撑在脚前的地上。听见方兰生唤他，便抬起头来望着对方。
方兰生看他并无动作，便又说：“想什么呢？赶紧起来走啊，该不会脑子也变成木头了吧？”
屠苏便站了起来，谁知他弓着腰踮着脚尖走到了方兰生近前，又围着兰生绕了两圈，最后凑近了兰生嗅了嗅他衣领上的气味，竟然是把头搁到了兰生的颈窝上蹭着！那姿态居然像极了一只撒娇的猫！
方兰生受到了惊吓，他正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就听见襄铃的惊呼在空地另一边响起：“你们快看看啊！晴雪怎么了！”
转头一看，风晴雪竟然四脚着地，舌头耷拉在嘴巴外面喘着粗气，作势要去舔襄铃，间或还抬起右腿搔着自己脖子。尹千觞急忙扑上去按住她肩膀，焦急道：“妹子啊，你这是怎么了！”
“这蘑菇，还是有问题啊……”红玉伸手一指方兰生那边，襄铃和尹千觞看到了正半挂在兰生身上做猫状的百里屠苏。
襄铃把手放在风晴雪头顶上，阻止她舔自己，一边说道：“屠苏哥哥好像一只大猫啊！说起来，屠苏哥哥被那个大蘑菇喷到的时候，不是出现了一只猫一样的东西吗？”
尹千觞直起身，思忖道：“也是，妹子吃那个蘑菇的时候，之前也出现了似狼似狗的怪物攻击。合着他们都是以这里的蘑菇为食才会变成相应的形态？坏了！那妹子和恩公……岂不是会慢慢变成狗和猫？”
红玉摇头道：“尹公子先别着急，我看晴雪妹妹和百里公子，身体上并未发生任何变化，只是性情略有些奇特，且是夜晚降临之后才出现此种样子，白日已过了许久也都无碍，应该是中毒不深。兴许是魔界夜晚影响我们自身灵力，抗性下降了一点，才使这毒有机可乘。你可布下结界，再由猴儿构筑冰壁隔绝四周，我们在此休息一夜，待明日天亮时观察二人情况再说。”
尹千觞并方兰生和襄铃早已慌得六神无主，难得红玉尚能如此清醒，便听她吩咐依法施为。方兰生在营地中把随身携带的干粮草草置办一下给众人分了算作晚饭，也绝不敢再打什么蘑菇的主意了。
方兰生分干粮的时候，风晴雪一直蹲在旁边，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方兰生几乎觉得看见她身后有一条狗尾巴在摇啊摇，虽然知道这样做可能不对，但是还是没忍住，伸出手来在风晴雪头上摸了两把。风晴雪笑呵呵地便拿头来拱他，方兰生正在尴尬，却听见另一边的百里屠苏喉间发出低吼。只见屠苏目露凶光看着晴雪，嗓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还展开手臂缠上了兰生的腰。
这充满了挑衅与警告意味的表现倒是逗笑了红玉：“猴儿，现下你就将百里公子权当做一只猫儿，狗儿还是很好哄的，”说着看了看风晴雪，“但猫儿恼了，怕是会抓花你的脸呢！”
方兰生心里虽困窘得要命，可也不得不听红玉的话，谁知道这二位心性变了猫狗之后实力会不会打折扣，万一百里屠苏像猫一样容易炸毛，一时不高兴，发起疯来，那可不好办。帮姐姐们喂过猫咪的方兰生晓得其中厉害，赶紧伸手在百里屠苏头上抚了抚，又双手十指插进他头发里为他挠着耳朵后面。已经完全变得像猫一样的百里屠苏蜷缩在方兰生腿边，把脑袋搁在他大腿上，发出了舒服的呼噜声。
一旁的风晴雪见状，吐了吐舌头，四脚着地的爬到另一边缠襄铃去了。
　　☆、第三十七章

　　百里屠苏在气闷中醒来。睁眼一瞧，眼前是一片青绿色，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方兰生双臂搂住脑袋，抱在怀里睡觉。他头脑混沌了片刻，猛然想起昨晚自己的类似于猫的行状，心中顿觉懊恼，两颊不自觉飞上了红云。但他又定定地望着眼前的青绿，感受着环绕自己头肩的手臂，心想：其实还不算亏。
　　被人这样紧紧地抱着着实气闷，百里屠苏片刻后难耐地稍微一动，方兰生就醒了。方兰生自屠苏出现异状以来一直担惊受怕，虽说木头脸变得像猫一样可比平时可爱多了，但毕竟是中了毒，他不住在睡梦里忧心，便也睡不踏实，屠苏一动，他立刻就清醒了，忙放开手坐起来。
　　方兰生盯着屠苏看了片刻，见他眼神清明，便试着开口问道：“木……木头脸，你好了吗？”
　　“已无妨。”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无事，周身清爽。应该是摄入剂量较小，睡一觉此毒自然就解了。”
　　方兰生肩膀一垮，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吓死我们了，真怕你和晴雪会慢慢地变成动物，”说着转头看了看蜷缩着卧在襄铃脚边的晴雪，把水囊递给了屠苏，继续道，“看来是了，晴雪吃了一口，中毒可能深一些，到现在还没有醒。天还没亮，你喝点水，再多休息一会儿吧？等明天早上要不然我们把少……欧阳少恭揪出来，让他看看你们还有没有事情，我们现在毕竟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噗呵呵呵呵……咳咳……哈哈哈哈……方小公子，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条船上的人吧？”
　　“呃，那个……臭酒鬼！好好睡你的觉，没事干什么偷听别人谈话！”方兰生脸色一窒，又红了一瞬，便偏了头故意不往尹千觞的方向看，转头继续跟屠苏说，“对了，木头脸，你肚子饿不饿？”
　　屠苏看他脸色瞬息万变，心里亦觉得好笑，面上却不变，回道：“无妨，你也再歇一会儿吧。”便伸手把他拉倒，仍是把自己的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闭上眼睛要继续入睡。方兰生精神松懈下来，困劲便也涌了上来，便也没有就姿势的问题多做计较，知道尹千觞在另一边卧着仍在暗地里偷笑，咕哝道：“有这么好笑吗，真是笑点奇低，庸俗！”一边嘟囔着，很快便沉沉地睡着了。
　　稍后天色大亮，几人纷纷醒来，百里屠苏和风晴雪都恢复了正常，且感觉已经并无任何异状，让其余几人都松了一口气。于是几人整装出发，看到此处蘑菇的长势，今天之内应该可以走出这片诡异的蘑菇林。只是众人饮水休息时，百里屠苏总是爱坐在方兰生侧后方，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兰生担心，木头脸莫不是变猫变的有什么后遗症吧，但又怕木头脸心里紧张，就没敢说出来，也没有推开他。
　　有了昨天的经验，众人俱都小心地避开蘑菇，不过遇到的魔物也都是越来越没有威胁性，也算省了众人不少力气。可难办的是外形都越来越可爱，让人不忍下手，却一直仍想攻击众人，令人颇为头痛。
　　众人击退几次猴子状的怪物攻击之后，都哭笑不得。这些小小的黑色的猴子没有什么攻击力，身法却快的很，一会儿偷偷挂在方兰生身上从包里摸点吃的，一会儿去拽襄铃身后的蝴蝶结，捣乱的功夫倒是一流，竟然把百里屠苏的辫子都给扯散了。最终还是被方兰生埋怨“凶猛残暴”的百里屠苏，抢上去砍伤了一只，才吓得猴群跑远了，只三三两两坐在稍远处的蘑菇伞盖上看众人通过。
　　方兰生耷拉着嘴角，埋怨道：“木头脸真是毫无同情心，这么可爱的小东西都下得去手！真是心黑手狠，辣手摧花！”
　　百里屠苏斜眼道：“外貌可爱美丽，便可随意行不良之事？那么欧阳少恭便也可以原谅了？若是这怪物实力再强大些，能伤害到我们又如何？”
　　“你——你这死木头脸，我明明就不是那个意思！平时像个闷葫芦，和我作对就说的头头是道！回回都是这样！我还救你回来，给你忙里忙外伺候吃伺候穿的，我闹心不闹心啊！”
　　红玉听了方兰生的话，简直都要绷不住笑出声来，看百里屠苏低了头颇有些不知该回什么嘴的样子，便来给他解围，插嘴道：“猴儿，莫不是见了你的同类，便不由自主地手软了！”
　　“女妖怪你说谁是猴子！要不是……要不是我二姐也老是管我叫那个，那个‘猴儿’，我早就跟你翻脸了！”想起二姐，方兰生情绪难免低落了些，但随即想到可能还有一线希望，又强迫自己打起了精神。众人看到他表情一瞬之间变了两变，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却也欣慰他能给自己鼓劲，便也都朝他笑笑。
　　方兰生正待回给众人一个“放心我没事”的笑，就听见屠苏在后面唤他：“兰生！”他一转头“哎”一声，被百里屠苏塞了一物进嘴里，又被快速地捏住下巴一抬并一拍嘴巴，那东西便滑进了咽喉，屠苏又把水囊倒着插在他嘴里，强行给他灌了几大口水，直接把那东西冲进了肚里。
　　这几下兔起鹘落，其余人都看的呆了，却也已经看清，百里屠苏给方兰生吃的，是一棵小小的蘑菇。
　　方兰生咳嗽着恼怒道：“木头脸，咳……你干什么！咳咳，你给我吃什么！”
　　“甜心糕。堵住你嘴，好吵。”
　　“你……咳咳，咳咳咳……”方兰生还待骂他，却仍是没上来气，一句话憋在嗓子里，一个劲咳嗽去了。
　　众人这回心照不宣，都没有戳穿百里屠苏睁着眼说瞎话的行为。
　　后面几乎再没有魔物来袭，只能偶然见得几只小鼠一样的生物躲在蘑菇后窥看。待几人走出蘑菇林，一天的时间竟已过去，远远能望见前方一座城池，灯火通明。敌我未明，众人便在蘑菇林边缘安营扎寨，决定明日一早再进城查探。
　　待夜已深黑，众人吃饱喝足便要准备休息，方兰生却仍旧并未出现什么异状，他自己也不知白日吃了蘑菇，只是总觉得众人都在怪怪地看着他。百里屠苏悄悄把红玉叫到一边，问道：“怎会没有变化？”
　　“……猴儿平时……就……”
　　“红玉姐是说呆瓜本来就像个猴子一样吧！”襄铃也把脑袋凑了过来。
　　“所以方小公子吃了猴子菇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尹千觞也摸着下巴参与讨论。
　　“我看兰生平时这样就挺可爱啊，根本不用吃猴子菇。”晴雪仍然摸不着头脑。
　　方兰生看到其余五人围成一个圈，在偷偷摸摸说着什么，还时不时用眼角瞟自己，不祥的感觉油然而生，急忙喊道：“喂！你们说什么呢！背着本少爷干了什么坏事！”
　　“无事。休息。”百里屠苏走到方兰生旁边，拉着他席地躺下，仍是把头搁在他肩膀上。方兰生脸一红，就忘了质问众人刚才究竟怎么回事。
　　其实这菇还是有作用的。当天晚上，方兰生竟然是比平时还絮叨了三倍，一直吵吵闹闹，两人被其余人赶得老远，一直到半夜方兰生熬不住了才睡下。
　　第二天醒来，百里屠苏发誓再也不让方兰生吃猴子菇了。

　　☆、第三十八章

　　那处城池看上去距离并不遥远，一行人却走了许久，只因前来拦路袭击的魔族不断，也出现了些与人类一般无二的魔族。其中也有些尝试着袭击众人，也有些仅是侧目凝视后便离去的。而不论攻击或是注目，焦点都集中在方兰生身上。
　　由此众人对前方的城池充满了不妙的猜测。当他们步入城门时，这种猜测变成了现实。
　　城市内俨然一派人间辉煌都市的景象，只是贩夫走卒和行人居民的服饰与人间略有不同，若是仔细看去，居然各个朝代时期皆有。他们甫一进入城门，眼前本来各自忙碌的魔族们便都一顿，像是被定格了一般，纷纷转头看着他们。
　　方兰生吓了一跳：“这……这是……”却听周围一片寂静，便也不敢再继续出声了。这时却见四周的魔族向他们围拢过来，六人不自觉地围成一圈，向城门处退去。待六人退至城门之下，最近处的魔族已是目露凶光要扑上来，却又强行忍住的样子，红玉便明白了几分，忙喊道：“不可再退！城内应是不能动武，他们意图把咱们逼出城外！”其余五人一听，便也停下不敢动了，周围魔族明显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却也没有放松对他们的包围。
　　围着几人的魔族其中有两人应是互相认得的，低声商议了一下，便诡笑着走上前来说道：“几位贵客误会了，各位是从人间来的吧？魔界许久未见凡间来人，我们只是想好好招待一下各位。”说着便要上来拉方兰生和襄铃。
　　尹千觞心思电转，猜测到兴许是二人身上的妖气与煞气，格外吸引魔界中人。百里屠苏却不会考虑这许多，他哪里会任由陌生魔族拉走二人，拔剑便刺了过去。
　　需知凡心入魔，只在一念，其实并不跟修为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故此其实出乎外人的意料，魔界中的普通民众，实力并不多么高强，更不要提魔界中自然产生的弱小魔灵，因缘际会开了灵智幻化成人形生存，本领并不见得有什么可称道的。只是胜在一股魔气不死不灭，屠了肉身，假以时日也仍旧能恢复。
　　百里屠苏却不知道这里面的细节，一出手就不留余地，全力以赴地援驰到方兰生和襄铃身边，一剑便将那两个魔族串在剑上，捅了个对穿。
　　两人发出凄厉的尖叫，瞬间便化做两股黑烟，遁走了，几人看的打跌，未想到如此容易便可解围。一旁围观的魔族见肥羊变成了煞星，也都战战兢兢看着一行人，不敢再上前了。但城门口值守的两名卫兵冲了上来，喝道：“大胆！敢在城内动武！”便挺枪朝着百里屠苏刺去，尹千觞赶将上来，与屠苏一人对付一个，几招就给撂倒了，但也未敢再下重手。
　　正犹豫该如何进退之时，半空中传来一阵灵力波动，空间裂开，一名武将装扮的魔从半空中出现，居高临下地望着众人，面无表情道：“尔等外来之人，何故屠戮我魔界子民？”四周围的魔族民众，俱都躬身弯腰，头都不敢抬。
　　方兰生一见出现了不好惹的主，连忙解释道：“真不是故意的！要不是他们气势汹汹的，木头脸也不会打他们，而且他们太不经打了，谁知道这么容易就……你说是吧木头脸？总之，那个，我们不是故意的，真不是！”
　　魔将不耐烦地撇了撇嘴，落在地上，对四周的魔族道：“妄想将凡间异人邪煞之力收归己用，也不看看是否吸纳的了，此等修炼终是歪路，方才二人便是最好的例子，所以魔尊才制止你们之间的争斗，为我魔界保存实力。没你们的事了，散去吧。”周围的魔族便迅速做鸟兽散了。那魔将一转身道：“魔尊要见你们，随我来。”说罢也不等众人答话，便自行向前慢慢走去引路了。
　　襄铃见状抚摸着辫子说道：“要去吗？刚才这个人，感觉好可怕，呜……襄铃不想跟他走。”
　　“恩公看这位魔将实力如何？”
　　“深不可测。”
　　红玉点头道：“这便是了，这位‘魔尊’，怕是不见不行的。”
　　于是几人便跟在那魔将身后，向这城市中央行去了。
　　魔将将六人带到了城中一处宫殿般的所在。这宫殿并不及蓬莱华丽，却自有一种庄严肃穆。穿过重重回廊，几人在魔将带领下来到一处殿堂，向殿上宝座处望去，运足了目力，却怎么也看不清魔尊的模样。此间距离其实并不很远，众人均明白，自己与面前大能之间的差距，宛如萤火日月。
　　那魔尊自宝座上站起身，缓步走了下来，众人方才看清他头生红发，顶有犄角，双颊与眉心魔纹充满威严的魔力气息，此时众人感到一阵心悸，感受竟是跟当初面见女娲大神时相类似。对方却并无女神那般宽容的气息，令六人手心里都不自觉捏了一把汗。
　　魔尊一指方兰生道：“你，上前来。”百里屠苏当即挡在方兰生身前，兰生却拨开了他，摇摇头，自行走到魔尊面前。
　　魔尊皱眉道：“先前感应的果然没错，是龙渊凶剑，但小娃并非太古生灵，如何成为剑灵？”
　　方兰生正在犹豫，不知该从何处起头给魔尊讲起，却听后方传来一声琴声铮鸣，正是尹千觞背上的琴发出声响。
　　魔尊喝道：“何物鬼祟！”伸手凌空一抓，那琴便破空而来，悬在魔尊面前。
　　琴中一股黑气钻出，欧阳少恭的身影显现在眼前。面对魔尊，欧阳少恭倒是完全没有众人的紧张，而是悠闲地作了一揖，慢慢开口道：“拜见魔尊。”
　　“这气息……”魔尊皱了眉头回忆着。
　　“不才前身太子长琴，于魔尊入世活动筋骨之前便已殁去，不知魔尊为何会觉得熟悉？”
　　“这便是了，本座曾与赤水女子献和她座下天界战龙激战多日未分胜负，最终也算英雄惜英雄，那天界战龙倒是与本座较为投缘，与本座讲过他与三界第一乐师太子长琴的故事。你们气息相似，故而本座觉得熟悉。”
　　“哦？那不知魔尊对于之后的故事，是否有兴趣？”
　　“你且说来听听。”

　　☆、第三十九章

　　方兰生无奈叹气，欧阳少恭和他们之间那点破事，最近来来回回不知道给人讲了多少遍了，即便这回是从那人的嘴里再说一遍，听来也没有什么新意。欧阳少恭讲到近来情况，他终是没忍住，大大打了个哈欠。
　　魔尊眼神甩过来，饱含威压的目光令方兰生浑身一激灵。“小子，身上有讨厌的佛气，能压制煞气到如今，也算你有点能耐。执剑对我出招吧！使出全力不必有所保留，本座要试试此剑剑气。”
　　“啊？可……可是我根本不会剑法啊！”
　　魔尊微一皱眉，百里屠苏走了上来，抱拳道：“魔尊，剑主在此。要试便由我执剑。”说罢竟然转头看着兰生，温柔道：“兰生，你只管灌注灵力，保护好剑体便是了。”
　　方兰生顿时觉得一个头愁成了两个大，忍不住挠着头嚷道：“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要试试我们的实力，你们魔界最近时兴这个是不是？进来之前要试，进来之后还要试！还都是大能级别的，这样试下去早晚会死人的啊！”
　　听方兰生此言，魔尊起了兴趣问道：“哦？你们还见了何人？”
　　欧阳少恭插言道：“正要禀明魔尊，再行商议。我们一行人自归墟而入，正是在魔界之门见到了昔年琼华派坠落时逆天成魔之人。我观其亦是心性狂傲且实力强横之辈，定然不服天界裁决，此次如能了其心愿，令其前来魔界，想必定成不日进攻天界的一大助力。”
　　魔尊眯眼问道：“何以猜测我们会与天界开战？”说着，身上散发出无上威压，令稍远处的几人都觉得胆战心惊。可魔尊近前的欧阳少恭却一笑，风轻云淡答道：“始祖剑乃是魔祖蚩尤胞弟襄垣所铸，后来襄垣更成了始祖剑灵，蚩尤与襄垣兄弟情深，血脉相连，始祖剑一被唤起，魔祖必能感应。更何况魔尊这几百年来限制魔族出入人间，却放任拥有特殊能力的魔从人间汲取力量，未尝不是在保存实力备战吧？”
　　“不知你为我魔界思索良多，又是为何？”
　　欧阳少恭又一作揖道：“若魔尊不弃，区区不才愿投帐下，届时追随魔军一同到天界，问问天界诸神，对败者而言，究竟何为公平！”说着欧阳少恭双眼一眯，流转出摄人的光芒。
　　魔尊起初一怔，接着抚掌笑道：“好，好！谁敢小看三界第一乐师？守护撑天不周山的烛龙之子钟鼓亦由你琴声入眠，有先生与那琼华之人加入，我军届时自能增力不少。”
　　“只是少恭现下修为实在不堪入目，还要在凡间盘桓些时候，勤加修炼才是。”
　　“无妨，天界同凡间时光流速不同，你在凡间修炼多年，战事也未必会起。你且自去准备吧。那边的剑灵小娃。”方兰生未料到魔尊会突然叫自己，吓了一跳，迟疑着“啊？”了一声。
　　“焚寂凶剑流连人间终是被辱没了，小子，你可愿追随本座成为本座配剑？在本座手里，此剑方能有毁天灭地之能，区区这个黑衣小子，这点修为和际遇，至多是寿数较长，如何当得你的主人？本座可助你直接将煞气化为己用，不必再受性命之忧煎熬。届时你亦实力大涨，大战之中成为三界耀眼传说，指日可待。”
　　方兰生听到此言，第一反应是抬眼去看屠苏。众人都被“三界传说”这字眼狠狠震了一下，包括屠苏在内，都定定地望着方兰生，想知道他接下来如何回答。方兰生却下意识地盯着屠苏眼睛看，对方面容依旧如古井无波，方兰生却仍能从他眼神中分辨出一丝对自己的渴求情绪。
　　于是方兰生挠着头，对魔尊直接了当地说：“这个……还是算了吧。我就是想过点普通的小日子，不想去毁什么天，灭什么地，大战什么什么的，我这种小老百姓，就不掺和了。”
　　魔尊听他回答地坚决，便也不勉强，只得叹口气道：“罢了，剑灵无志，剑亦无锋。你们自行离开吧，神魔之井可穿梭三界，其中易产生幻境，能否全身通过还看你们自己。长琴，我军中军师一职非你莫属，你有什么未竟之事可速去办，若有事本座自有办法找你。”
　　说罢，只一挥手，众人便发现自己站在大殿之外了。
　　欧阳少恭一指九霄环佩琴，笑道：“不知千觞是否仍愿带少恭一程？”
　　尹千觞低头道：“少恭，你明知道，你的要求，我都不可能拒绝的……”说着去把琴拾了起来。
　　方兰生在一旁愤愤地抱臂说：“臭酒鬼，也就你还愿意理他，难道将来他去参加那什么神魔大战，你还跟着他吗！”
　　尹千觞低头不语，只管摆弄九霄环佩琴。欧阳少恭斜着目光一笑，施施然道：“小兰莫急，我答应过替你唤回二姐魂魄，自是不会食言，接下来往地府去一趟，自会还你点利息，到时还要劳烦你们带我去办些事情。之后若千觞已不愿伴我，我便自行离开。”
　　说罢，欧阳少恭便仍是化作一股黑气，回尹千觞已缚在背上的琴里去了。 
　　方兰生想要发火，细想一下又不知是要为何而生气，每次看到欧阳少恭，都只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就像心头一块鲜活的血肉被剜掉，天长日久之后，伤口早被灰尘覆盖，已不知何为痛楚。
　　百里屠苏的手掌轻轻落于兰生肩膀上，兰生抬起头来，正见他目光缱绻温柔，意带安慰望着自己。兰生与他对视良久，才低下头低声道：“木头脸，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心里应该是恨他的，现在却想放过他，但是如果原谅了他，我、我不知道……唉……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恨他，木头脸，你不用特意来安慰我，说起来应该我们安慰你才对的……”
　　“无妨。我现下只当重新活来，活在当下，只看眼前与未来，前尘往事，俱都已不放在心上，只当做他人故事罢了。况且身为剑主，剑灵困惑，自当关注。”
　　“你——你占我便宜！”
　　“红玉称师尊为何，你可还记得？”
　　“‘主人’不是？怎么……不对！木头脸你什么意思？你想得美！本少爷死也不会叫你……那个……那个！”
　　红玉掩着笑走过来：“好了，公子莫要再欺负他了，即便是被方才魔尊的话刺激到了，要向猴儿心中寻一个确定，也不必如此。猴儿脸皮嫩，如何能搭你的话？”
　　“……”
　　“女妖怪你的意思是……木头脸，你……你是怕我跟魔尊跑了吗？”百里屠苏抬眼望着他，兰生便摆着手道，“怎么可能呢！我不是都说了，我就是想过点小日子，和……一起，种种花，养养鱼——”
　　“兰生你说和谁一起？我怎么没听清？”晴雪觉得说到那里的时候，兰生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难道是自己的幻觉吗？
　　方兰生臊了个满脸通红，连忙道：“不是，我说和家里人一起，那个，我们快、快走吧！”说着便甩着手跑了。
　　百里屠苏脸上竟似带着笑意，跟在后面追了过去。
　　

　　☆、第四十章

　　近日来众人各处奔波，都累得很，可百里屠苏想着尽快将东西凑齐，好重铸焚寂，便没有提在魔界休息一日再上路的话，反倒是催促众人速去闯神魔之井。众人也都知道他是怕方兰生下次朔月再发作时扛不住，却也没有点破，只附和说魔界混乱，确实不宜多待，就吵吵嚷嚷地都冲进通往神魔之井的法阵里去了。
　　进来才知此处是如何令人困扰，路径竟是如此难寻。曾跟屠苏一同闯过铁柱观的风晴雪笑嘻嘻地说：“苏苏，这里跟铁柱观底下好像哦！那里的地面圆圆的，这里是方方的，哪一个更难找路呢？”
　　同样去过的襄铃点了点头，方兰生却听的一头雾水：“晴雪你在说什么呢？什么圆圆的方方的？”
　　“哎呀呆瓜你不知道啦，这个地方走起来跟铁柱观里面差不多，就好像地面会翻转一样，铁柱观那里就像在一个大圆柱子上横着走一样，这里就像在一个方方的东西上走。当时襄铃和晴雪有好几次走的慢了，都看不见前面的屠苏哥哥了，结果又在身后远远地看见了呢——”
　　“糟糕，大哥呢！”风晴雪发出一声惊叫，其余人连忙向队伍最后看去，却哪里还有尹千觞的人影？
　　红玉皱眉道：“方才地面翻转时尹公子离我们较远，兴许是留在刚才的区域了！”
　　“呀！那大哥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啊？”
　　“速回头找。跟近些，注意不可再分散。”百里屠苏连忙叮嘱众人，回头向来路走。
　　神魔之井终究不是铁柱观可比，等众人再通过连接前一个翻转区域的法阵时，却发现眼前的景色已面目全非。方兰生头脑一阵发晕，迟疑着说：“这个……我没看错吧！刚才咱们是走的这里啊，可我怎么记得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短短时间，阵法就已改变。”屠苏扶额思索，“看来此处确实不容易找到出路，红玉可有对策？”
　　听到屠苏的话，众人一同向后看去，可是襄铃和晴雪的身后，哪里还有红玉的身影？
　　屠苏皱了眉头：“糟了，大意了！阵法总不会无穷多，只能一个个去找，切莫再分散了！”说着紧紧拉住了方兰生的手。四人都警醒起来，方兰生拉着晴雪的手，晴雪紧紧拉着襄铃。
　　可就算是这样，再一次穿过阵法之后，百里屠苏还是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尹千觞发现自己掉队之后，迅速就察觉了神魔之井的诡异之处。可他全没当一回事，闯阵这档子事，越是要把人人都分开，越是没有什么凶险怪物，往往是些玩弄人心的鬼蜮伎俩。这心里的结，要看破也容易，看不破便也就怎么想法也没用，一念之间而已。所以尹千觞也不在意，只庆幸临走之前在魔界市镇上还打了一壶酒，能尝尝魔界的佳酿，也不枉来走了一遭。
　　喝的正酣，却见欧阳少恭从背后冒出来。尹千觞便笑道：“这魔界的酒啊，别说，还真是别有风味，怎么少恭也闻到香味，想出来与我共饮一杯了？”
　　欧阳少恭依旧面带微笑道：“千觞说笑，我现下仅是一缕幽魂，哪里有福消受美酒佳肴？实是看千觞难得独自行路，没有旁人在，特地现身出来，有些话与你说。”
　　“少恭，我已经说过，你的要求，我都不会拒绝。但是如果你还想做那种类型的事，像蓬莱那种时候，你知道我的选择会是什么。”
　　欧阳少恭轻轻一笑：“千觞不必担忧，这次我不是要让你再违心行事。我现在出来，只想问你一件事，请千觞务必认真回答。”
　　“……少恭……你说吧。”
　　欧阳少恭低了头，尹千觞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他低低地道：“千觞，如果我说，旁的事我都愿不再管了，不再想了，召回小兰二姐的魂魄之后，你就带着琴，寻一处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弹弹琴，喝喝酒，就像小兰说的，过点普通的、和和美美的小日子，你可愿意？”
　　尹千觞一怔，复又摸着下巴上的胡渣笑道：“我当然愿意！”
　　“你……你不计较，我之前所作所为？”
　　“如果你真的能放下一切了，那都过去的事儿，还提他干什么！”
　　“千觞你竟待我如此……”欧阳少恭把手抬起，似要把手伸向尹千觞，却又迟迟不肯向前。这时尹千觞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他，低声笑道：“这时，如果我都没有真心待你了，你岂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吗？”
　　欧阳少恭把脸埋在尹千觞肩膀上，语音竟带了三分欲泣，低语道：“既然千觞还愿真心待我，那我也不再去想什么大战的事了，只我们二人，了此余生罢了。”
　　尹千觞忍不住放声大笑道：“好，好好！只我们二人，弹弹琴，喝喝酒，了此余生！”

　　☆、第四十一章

　　方兰生发现自己落了单之后，颇是有点着慌的，踏入一个又一个法阵，总觉得经过的地方都似曾相识却又全然不同。十数个法阵之后，他已经有点不敢前进了。本来他便不擅长寻路，众人赶路时极少带队，先前寻找复生之法的三年，大多竟是靠着阿翔引路闯过来的。这次早就想好要来海底，阿翔一早就留在青鸾峰上，他便彻底没了指望。
　　正在绝望之际，救星从天而降。前方法阵光华一闪，黑衣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方兰生松了一口气，连忙走了上去，连声道：“木头脸，可算遇到你了！这里的路也太难找了吧！”
　　百里屠苏一点头道：“现下无事了，我们同去找其他人。”便领头往另一个法阵去。
　　可方兰生却低着头站在原地未动，屠苏回头奇怪地看他，催促道：“怎不快走？”
　　回答他的却是方兰生的一道法术和一声脆喝：“不是木头脸，就不要顶着他的脸说话！他在本少爷眼里又不是脸讨人喜欢！”
　　襄铃一穿过法阵，就发觉身边的风晴雪已经不是刚才的风晴雪了。她连忙放开手，后退离远两步，大喊道：“你是谁！干吗扮成晴雪！”
　　“襄铃你在说什么呢？我是晴雪啊！”
　　“不对，你的气味根本不对！”
　　“你之前不是说过不喜欢我那些调味粉吗？我就都丢掉了，还特意用花香熏过全身呢！现在的气味应该是襄铃最喜欢的百花香气呢！”
　　“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喽！”
　　但是襄铃还是用怀疑的眼神望着眼前的人，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
　　尹千觞仰头灌了一大口酒，发现酒壶已空，便把身前的欧阳少恭推开，愁眉苦脸地说：“唉，又喝完了，想多沉溺一会儿都不行……”他把凰炎巨剑执在手中，“算了，还是赶紧出去替我的酒虫补补吧！”便向面前的欧阳少恭兜头斩下！
　　那欧阳少恭的身影立刻便化为碎片消失了。
　　尹千觞一抹鼻子道：“这幻境也太不敬业了，你现在并不可能有能触摸到的实体啊，是吧少恭？”他背上的琴发出一声类似调笑的自鸣。
　　尹千觞却暗暗苦笑上路，其实，最重要的是，少恭根本不可能问他这种问题，如果是真的少恭，只会问他：千觞是否仍愿助我？
　　然后自己再像飞蛾扑火一样，明明知道不对，还是会在发生无可挽回的事情之前，一直苦苦追在他的身后。
　　襄铃正跟“风晴雪”大眼瞪小眼地对峙着，法阵的光芒一闪，另一个风晴雪出现了。只见新来的风晴雪二话不说，一挥镰刀劈向了原来的风晴雪。原来的风晴雪并不束手待毙，也举起巨镰格挡。两个风晴雪你来我往打的好不热闹，襄铃看傻了眼，很快就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了。
　　又拆了百十来招，终有一方渐渐不敌。占了上风的那个风晴雪一记凶猛的下劈，弱势的那个没来得及格挡，被一镰刀劈在天灵盖上，瞬间化作碎片，消散在虚空中了。
　　襄铃松了口气，走上去对仅剩的那个风晴雪说：“幸亏是真的赢了，你要是连幻境里的假货都打不过，那可真要别人笑掉大牙了！”
　　“咦？铃铃怎么知道我是真的？那个假的有没有对铃铃怎么样？”
　　“你的气味才对了嘛！刚才那个，虽然身上挺好闻的，可是并不是你的味道！明明觉得她是假的，我怎么还会让她靠近啊！我又不是笨蛋！”
　　襄铃和风晴雪携手走向没有探查过的法阵，之后再穿过两个空间，便看到一个较大的法阵旁，站着红玉、方兰生和尹千觞。风晴雪连忙挥手：“我们也出来了！大家都没事吗？”
　　“晴雪，襄铃，你们也没事吧？”
　　“没事。其实……襄铃看到假的晴雪，犹豫了一下，还是真的晴雪来打败的呢！”
　　“哦？襄铃小妹妹看到的是我家妹子？那妹子你看到的是谁？”
　　“当然是假的铃铃啊！”
　　红玉也起了好奇心，问道：“那晴雪妹妹是如何识破的？又怎么可能进入到小铃儿的幻境里去呢？”
　　晴雪捏着下巴思索了许久，说道：“我也不知道，说不上来，总之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铃铃平时应该不是这样的，轻轻一碰就打碎了啊，然后想找真的铃铃，自然就找到了啊。”
　　红玉和尹千觞听了这个答案，不约而同地扶额想到：野兽的直觉吗……
　　红玉又思索道：“按照之前分析，此处幻境应该是有特殊能力的妖魔，类似探查人心且能幻化模样的镜妖，把心目中最在乎之人，以你希望他有的样子呈现出来，我倒是好奇，猴儿是怎么出来的。按说照你这种单纯的心性，见到百里公子的时候，最是容易被迷惑。”
　　“谁谁谁告诉你我看见的是木头脸！再说假如说真是他，我说假如啊，本少爷怎么就容易被迷惑了啊！木头脸就是长得好点，我也不至于见到他就拔不动腿了吧！”
　　“哟！不是说对方会以你希望他有的样子出现吗？我还以为方小公子见到‘温柔娴淑’的恩公，一准就拔不动腿了呢！还是说，其实方小公子这两年转性了，就是喜欢恩公现在这个‘木头脸’的调调？”
　　“臭酒鬼，你瞎说什么呢！谁……谁喜欢那个木头脸了！我烦他还来不及呢！”
　　“呵呵，那你倒是说说，你在幻境里看见的是谁啊？”
　　“我……我……关你什么事！我就不告诉你！”
　　红玉做出一副解围的表情，插嘴道：“猴儿你还未说，是怎么识破幻境的，好教我们也见识一下。”
　　“就是就是，呆瓜说嘛！”
　　方兰生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脸色有点微红：“那个……他，眼神不对……还有一个最明显的地方是幻境没办法伪造的，我其实有点作弊，就是那个……背上的焚寂不是真的，我还能不知道吗？”
　　红玉掩唇笑道：“如此还狡辩看到的不是百里公子？”
　　方兰生的脸瞬间被点炸了，红的不能再红，只好背过身去喊一声“木头脸这么久还没出来别是有危险本少爷去救他”，就掐了个诀，消失不见了。
　　红玉等诸人均笑，知道方兰生是耗了灵力，传送回焚寂里去了，屠苏许久未出现，由兰生在这种幻境里去找找也好，便也由得他去了，几人便只在出口法阵这里等待。尹千觞一时好奇，也来悄悄问红玉：“我说红玉美人儿，刚出来的时候你都猜到我见到谁了，你是第一个出来的，那你见到的是谁啊？”红玉只微笑着摇了摇头，并未作答，只心里暗道：我心中希冀的主人，竟然如此不似主人，不似到我又难以忍受的地步……
　　尹千觞见她不答，也不好再问。酒也喝完了，只好百无聊赖地在此处等待。半晌，他回了味，怎么感觉有哪里不对啊！自家妹子和那小狐狸怎么会在幻境里互相见到！这……好像不太寻常啊！

　　☆、第四十二章

　　百里屠苏见到方兰生的时候，也发觉了有哪里不对，但他还未更多考虑，对方就飞奔过来，乳燕投怀一般扑进了他的怀里。怀里的方兰生双手紧紧地搂住他的腰，脸埋在他肩上，声音闷闷地说：“木头脸，你没事，太好了，我很担心。”
　　屠苏感受着那温热的吐息轻轻打在自己的脖子上，顺着敞开的衣领往下钻，顿时头脑热了起来，便也没有再多思索，只牵了方兰生的手道：“你也没事就好，我们速去找其他人。”
　　方兰生点了点头，与他牵了手并肩走了。
　　走了一阵，竟是一言不发，身体也不像之前牵他时那样一直不好意思地往外斜，而是竟似刻意地靠近来挨蹭。屠苏刚在诧异他今天怎么如此反常，他倒先停了脚步，迟疑着对屠苏说：“木，木头脸，我怎么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
　　“怎么？”
　　“我，我怎么突然这么热？你等等我得把外衣脱了再走，我浑身都出汗了。”说着，方兰生停下脚步，摘下随身书袋，递给百里屠苏让他帮忙拿着，开始脱自己那件青绿色的小马甲。
　　之后两人又走了没几步，方兰生还是喊热，又把袍子给脱了，只剩里面的中衣。
　　又行不多久，方兰生难耐地大喊道：“不行，快热死了！我得连裤子也脱了才行！”说着毛手毛脚扯开了自己的中衣，还一边去扯裤带。
　　百里屠苏此时身上挂满了方兰生的衣物，瞠目结舌地看着对方，脑子里的血液好似都跑到了别的地方去，便无法再做出正确的思考。
　　焚寂亮起来的时候，“方兰生”正打着赤膊在脱裤子，亵裤的边儿都已经露出来了。
　　“啊啊啊啊！住手！这什么鬼玩意！”焚寂里传来了正牌方兰生疯狂的喊叫，上身□□的“方兰生”终于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向这边望过来。
　　焚寂光华一闪，衣衫整齐的方兰生出现在百里屠苏身边，只见他通红着脸大叫道：“木头脸你的幻境里出现的这都什么鬼！还不赶快给我把衣服都穿回去！”说着便上屠苏身上把那些和自己身上穿的一样的衣物统统扒拉下来，走过去一股脑堆在那个假的方兰生手上。
　　假方兰生却把那些衣物往地上一扔，叉着腰说：“本少爷热了就脱，你这西贝货哪里不服！”
　　“你你你，可恶！欺人太甚！明明是个假货，还敢这么嚣张！”
　　“你才是假货！”
　　“你才是！不说别的，本少爷哪有你这么瘦？这么弱不禁风！”全副武装的方兰生气的头发倒竖，又转头冲百里屠苏吼道：“木头脸你搞什么鬼！这个幻境一点也不像！你怎么还磨蹭了这么久！我、我明明更健壮一些的吧！赶紧打碎这个假货出去！”
　　百里屠苏把一句“没看够”咽了回去，皱着眉头说：“是应该……再胖一点？试试，不知幻境会不会跟着改变？”说着竟是闭上眼睛仔细幻想了一下，片刻后睁开双眼，也不知道是自我催眠的原因还是幻境真的有所改变，赤膊着的“方兰生”腰上好像肉多了一点。
　　衣装整齐的方兰生在旁边看了，简直要无力倒地，百里少侠，你对待幻境的态度，未免也太不严肃了吧！真的不会把神魔之井的幻境阵法玩坏了吗！
　　看百里屠苏抱着手臂，目光盯在对面那个半裸的“方兰生”身上，全无动手的意思，真货方兰生自然急了，冲过去站在百里屠苏的前面，背对着他挡住视线，怒骂道：“看什么看！不许看！你不动手我自己来！”说着便攥紧腕间佛珠，冲向了对面的假方兰生。
　　假方兰生也抓住了佛珠，却轻蔑一笑道：“如果你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厉害，与我打便只会是死路一条。”
　　方兰生朝着对面跟自己一样的脸猛地砸出一拳，喝道：“妖孽少废话！看招！没道理穿衣服的还打不过没穿衣服的！”
　　假方兰生偏头闪过拳头，一转身侧踢向方兰生腰际：“你会的，我都会。”
　　方兰生竖起小臂，格开了这一脚，同时伸腿去踢对方不稳的下盘：“木头脸没见过我使的招数，你一定不会！”
　　假方兰生向后撤了半步，避开了攻击，接着上身前倾，一腿向后翘起，双手向两边张开，又握成拳从两侧打来：“但是你不会的，我却也会。”
　　方兰生顿时不干了，这个动作他见过木头脸做过无数次类似的，正是被众人笑说像跳舞的空明幻虚剑起手式！于是方兰生赶忙向后跃出，堪堪躲开，大叫道：“这是什么作弊的招数，木头脸！你倒是说说看！你现教的啊！你到底哪边的啊！”转头一看，百里屠苏由本来的专注赶紧换了个望天的表情，表示“不关我的事”。
　　方兰生双臂一垂：“唉……男人就是难，男啊难啊，”这时假方兰生拳风又至，他一边接招一边继续念叨，“这念起来就注定一辈子难，不男就不难，是男就很难……”他矮身闪开假方兰生劈向肩头的一掌，自下方捣向对方的心窝，继续念道，“我怎么这么倒霉，打完了假木头脸还要再打假的我自己，我容易吗我？哎我说对面那个，顶着一样的脸打来打去，奇怪不奇怪？要不然我们坐下来聊聊？”
　　假方兰生平推一掌挡住了他的攻击，面露好奇道：“聊聊？聊什么？”
　　“什么都行啊，从诗词歌赋说到人生哲学都没问题！不过你得先把衣服穿上，来来我们一边说你一边穿啊！”方兰生走去捡起了衣物，还真的开始一件一件的给假冒的那个“方兰生”穿起衣服来，不过嘴里也一直没停。
　　“哎，不瞒你说啊，其实自从上次去过青玉坛回来，我对这个风水堪舆，寻龙点穴产生了些兴趣，这个你不知道吧？哈哈，我想你也不知道，这一阵忙的，也来不及找书看，我也没跟木头脸说过，所以你肯定是不知道的。我周围也没有什么人可以交流这方面的事，这回难得遇到自己，不如我们来讨论下？我跟你说啊，其实我很久以前看过一本书，就是讲一个风水先生的故事，这个风水啊，其实是很有内容可以研究的。后来在张家集那里，遇见一个小哥，不太爱说话，可是也算交了朋友，他告诉我他们那个家族里有很多风水大师呢！还有云顶天宫大概的位置也是他告诉我的，这说明，这个风水，要是弄明白了，用处可真是太大了！哎……我还没说完呢……你去哪啊？别走啊！”
　　负责扰乱百里屠苏幻境的镜妖，遁走了。
　　百里屠苏扶额，古往今来通过这个幻境的，这怕是唯一一个被嘴炮击破的吧！

　　☆、第四十三章

　　从神魔之井出来的时候，方兰生情绪依然不太稳定。
　　“什么跟什么这都！太过分了！幻境就幻境吧，出来那种东西算怎么回事！”
　　方兰生走在百里屠苏的旁边，还在不停地抱怨，屠苏只低着头不发话。
　　方兰生越想越气，用手指着屠苏道：“说到底，都是你这木头脸的错！那不是你的幻境吗？真没想到你这木头脑子里会装这么些奇奇怪怪乱七八糟的东西！”
　　屠苏仍不争辩，襄铃看不下去了，插嘴道：“喂！呆瓜！你不要再说屠苏哥哥了！”
　　“襄铃，你不知道！他的幻境里出现的东西太过分了！”
　　“问你是什么你又不说，还不让屠苏哥哥说，我们怎么知道哪里过分嘛！总之你不许说屠苏哥哥了！”
　　“就是啊，兰生，你说说看，我们好帮你评评理。”晴雪太想知道屠苏的幻境里有什么了。
　　“猴儿如此生气，难道百里公子幻境中出现的人……不是猴儿！”红玉试探地望向百里屠苏。
　　“不是我就好了！那都什么鬼东西！不对女妖怪，我才不会为这种原因生气！”
　　“……自然是他。”
　　于是众人开始猜想，到底是什么模样的“方兰生”，惹恼了方兰生。最终还是尹千觞迟疑着问：“恩……恩公啊，你该不会是，对幻化出来的假货，做了什么……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正好被小公子撞破了吧？”
　　百里屠苏抬起头来，平静道：“没来得及。”
　　“你——！不识好歹！要不是本少爷及时出现，那个假货说不定就把你给办了呢，他衣服都快脱光了！”方兰生一时嘴快，惊觉不对时话已出口，环顾众人，发现大家都张着嘴做痴呆状看他，他顿时满脸通红，跺跺脚跑到一边去，扔下一句：“我、我回青鸾峰！”便连忙自己腾翔走了。
　　百里屠苏追上去，眨眼间两人身影便不见了。
　　尹千觞咂咂嘴道：“没想到啊没想到，真是人不可貌相，真看不出来，恩公的心里居然藏着这样的愿望，甘愿……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尹公子莫要将猴儿的话尽信了去，猴儿我们还不知道吗，面皮薄的很，八成是百里公子把他想象的……奔放了些。”
　　“是说苏苏的心目中，兰生是淫贼吗？”
　　“我猜是幻境里的呆瓜像中了那什么春毒一样发狂入魔了，然后开始对屠苏哥哥这样那样吧！”
　　红玉吃惊道：“小铃儿这是从哪里听说的？那叫□□，不是春毒。你年纪尚小，不要听人乱说这些不宜的东西。”
　　“哦。知道了，我听红玉姐的。”
　　“好了，我们也快走吧，总得先赶回青鸾峰，向主人报告一下此前经历。”
　　余下三人纷纷点头，只是临走，晴雪突然冒了一句：“‘爆衣狂魔方兰生’，这个名字好霸气哦！铃铃，下次我们用这个名字，去打侠义榜吧！”
　　尹千觞想象了一下方兰生下次看榜时发现这个名号时候的表情，笑的差点从半空中掉下去。
　　等到四人也赶到青鸾峰的时候，屠苏已经将他们遇到玄霄的事情禀报给紫胤真人了。云天河在旁边听得忽喜忽悲，屠苏一说完，就要来拉方兰生，要他详细讲一讲见到玄霄时的情况，却被紫胤真人拦住了。
　　紫胤真人道：“天河，玄霄师叔的事，等屠苏兰生他们忙完了再详细跟你说也不迟，你且去把铸魂石拿来，我教他们如何用法诀控制，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把云师叔从地府带出来。现下情况比我当初预想的要好，或许可在下次朔月之前重铸，胜算更大，兰生也可少受些煎熬。你们这几日的确辛苦，短短时日，下东海入魔界，跑了许多地方，一会儿学了铸魂石用法，早些去歇息。明后两日便赶紧出发去地府吧，你们可取道幽都，自忘川蒿里向河流源头处腾翔，如见到忘川上的渡船，便可降落船上，撑船的是一位红衣女鬼差，自会指点你们。”
　　众人点头，云天河却迟迟不肯动弹，紫胤真人望向他，却见他可怜巴巴地问道：“紫英，你说大哥找爹是干什么？该不会还记恨着我爹，连他魂魄也不放过吧……会不会打得我爹，那个，魂飞魄散啊？”
　　紫胤真人哭笑不得，只好揉着云天河的头发，不厌其烦地解释说：“玄霄师叔对于云师叔……我看并非是单纯的记恨，否则也不用在魔界之外徘徊多年，只为见他一面。云师叔也是，就是愧对，也不用知道人在东海，还在地府等着，每年中元节咱们到酆都看望菱纱，不是都能收到他的消息？几百年都等了，哪是简简单单的记恨和愧对说的清楚。玄霄师叔应该不会真的把你爹怎么样，至多给他点小苦头吃吃。再说，这几百年他们都在等待和对方见面，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如今难得有了机会，我们更要想法成全才是。”
　　其余人难得听紫胤真人说这么多话，便都怔怔地听着。云天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转身跑向石沉溪洞去拿铸魂石了。
　　取了铸魂石来，紫胤真人将收放灵魂之法细细教了，又叮嘱了去地府的许多事宜，便催众人离去休息。众人便一一行了礼，腾翔下山去了。
　　倒是方兰生临走时候想起一事，问云天河道：“呃……那个，天河前辈，要是一切顺利，能把你爹带出来，是不是去东海之前我先把他带过来，让你们见上一面？”
　　云天河大惊失色，他想到是石沉溪洞中垮塌的墓室，现在俨然已被他当成仓库，里面异常杂乱，什么奇怪的东西都有，紫英数落他好几次，他也还没来得急收拾，便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你直接带他老人家去见大哥就行了！告诉他我一天的香都没有落下，不用来见我，真不用！”

　　☆、第四十四章

　　几人暂且回了桃花谷落脚，当下埋锅造饭，打扫收拾，连着阿翔和灵兽们追逐打闹，好不热闹。风晴雪要爬到房梁上扫灰，尹千觞见状连忙拦住她道：“妹子，不必打扫地这么仔细，咱们赶时间再出门呢，随便收拾收拾能歇一宿就行。”
　　晴雪刚要答应，却又见一股黑气从尹千觞背上的琴中冒出，欧阳少恭再次现身出来。只听他轻笑道：“晴雪正是应该打扫地彻底些，你们几人，需得在此多盘桓几日呢。”
　　“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怎么打算，关你什么事！”襄铃没好气地说道。
　　欧阳少恭轻蔑一笑，转向百里屠苏道：“你们自幽都经过，风家兄妹还出的来吗？就此回了娲皇神殿，先前为留在人间所做的努力，又有何意义？”
　　众人一愣，都无言以对，欧阳少恭知道自己的劝说已然奏效，便勾起一边嘴角，继续说道：“这回不顾大家的嫌弃，再次现身出来，正是要说一说去幽都和地府的事情。此去应是并无危险，百里少侠之厄已解，自当面见女娲大神禀报，独自去便无甚问题。只是我亦想见见女娲大神，且去地府也有要事要办，但千觞不宜再入幽都，进入地府更不可多生人气息，希望百里少侠能带我一程。作为回报——”欧阳少恭及时堵住了方兰生的回嘴，“小兰亦可同行，你二姐的魂魄，此去定叫你有所收获。如若各位同意少恭的意见，便由百里少侠背负九霄环佩琴，你们二人出发即可，若不同意——少恭也悉听尊便。”说完，欧阳少恭也不跟众人多废话，就隐去了身形。
　　六人一时之间都在消化欧阳少恭说的话，并未多言什么，直到围坐在桌前吃饭的时候，才纷纷开启了话匣子商讨此事。可一商量却发现，实际上没有什么值得商量的，他们不得不按照欧阳少恭的方案来行事，这看上去确实是最稳妥的方案。于是众人便决定，暂且留在桃花谷等候消息，只让百里屠苏和方兰生带着九霄环佩琴去往幽都，而同时尹千觞去一趟青龙镇。向家兄弟先前众人进入归墟前便已告知他们不必等待，自回青龙镇去了。若是地府之行一切顺利，说不得还要再麻烦他们帮忙驾船送众人去一趟归墟。
　　几人吃饱了饭，事情也商议稳妥，便都各自整理，准备休息去了。百里屠苏先前听方兰生说了用桃花谷赚了不少钱的事，便留了心想整理一下此处的田地，就信步向房屋四周的田地走去。这段时日方兰生无暇再来打理此处，田地里之前的作物还都没有收，倒是长出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屠苏看着跟自己造型相似的稻草人，无奈地笑了一下，接着他判断旁边枝繁叶茂、叶片肥大的不像话的，应该是一株上乘的何首乌。好奇心起，百里屠苏找来了锄头，想要掘出来看看。哪知道刚刚要刨出根来，泥土中传来了一阵尖利的叫声。屠苏心下大疑，拽住根茎交接之处，一使蛮力，便将那植株整个拽了出来。确实是一块上品何首乌，只是竟然有四肢躯体，堪堪是个人的形状。
　　方兰生的大喊从后面传来：“住手，木头脸！放下他！”屠苏不解地转头望去，只见方兰生急赤白脸地从屋里跑出来，正往他这里奔。
　　方兰生刚收拾完灶台洗好碗盘，正打算去田里看看，就听见了何首乌的尖叫。他连忙一边喊着一边跑到百里屠苏身边，一把夺下了那何首乌。他把何首乌抱在怀里之后，那人形何首乌尖叫声变为了呜咽，他轻轻抚弄两下叶子，这奇怪的植物便无声无息了。接着方兰生把他细细埋回原先位置，水土两种灵力交替洒了一阵，才舒了一口气。
　　屠苏挑眉问：“田里都是这种东西？”
　　方兰生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手上的土抹了一额头黑也不自知，仍是一边蹲下细细查看何首乌的叶子，一边回道：“也不是，一般的药材长成了我都起出来卖了，这个当时在你的草人旁边挖出来，一看还长得挺有意思的，像个人形，我就没舍得卖，还给他埋了回去。时间一长，居然会发出声音来了，我就顺手给他输点灵力呗，再过些时候，说不定能成精修仙呢，也不知道啥时候能修出人形来，说起来到时候他得管我叫爹呢！”
　　屠苏心想：你这儿子真够特别的。但是没敢说出来。
　　方兰生也没在意他的沉默，突然转头笑着问道：“木头脸，你看这草人我按照你的样子做的，像吧！可惜一直没来的及给他画个脸，不过你一个木头脸，本来也没什么表情，要不要脸也无所谓了。”
　　百里屠苏转头看自己造型的草人，点点头道：“无需要脸。”
　　方兰生还未察觉此言有什么不妥，扬了脸得意道：“就是，本少爷的草人都没有脸，你这木头要什么脸，反正就是一块木头。走，本少爷带你看看这几块地，还剩下什么好东西。虽然很久没整理过了，但长了这么久，应该随便挖一挖就有价值不菲的好药材！”
　　“兰生……当真厉害。”百里屠苏从苗疆山沟少年到昆仑清修侠士，从来就跟富贵二字沾不上边，当年下山尚要靠刷侠义榜勉强糊口度日，一时还有点接受不了自己坐拥这么多财帛。
　　“那——是——你瞅我容易吗，这不是盘缠都得自己挣吗，都怪你那死肥鸡吃的太多，要说我还真继承了几分我们方家的经商天赋，发现桃花谷真是风水宝地之后，这几年我连种地都成了行家里手了呢！”
　　

　　☆、第四十五章

　　百里屠苏跟着方兰生四处看了看，谷内几处田地俱是植物疯长，要一一去查看整理恐怕要费不少时间，草草观察了下，没有什么大的异状，现下也就懒得去管了。两人信步走到池塘边上，沐零方相从一片荷叶上飞过来，一头扎进了方兰生的怀里挨挨蹭蹭地撒娇，方兰生便索性坐在荷花池边上，把它抱在怀里抚摸。这时柿子金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依偎在方兰生旁边，伸嘴往他袖子下面拱，然后四爪朝天地躺下。方兰生便腾出一只手去挠它肚皮，另一只手仍抚着沐零方相的脊背，两只灵兽都发出了享受的呼噜声。
　　这两只从前就爱赖在方兰生的身边，屠苏早已见怪不怪，如今更是变本加厉，方兰生也特别喜欢这两只，肚子都给喂得圆滚滚的，倒真的是像方兰生溺爱供养着的宠物了。
　　百里屠苏见状，便也在方兰生身边坐下，身子后仰以手撑地，抬头望着渐黑的星空。方兰生沉默了一会儿，犹豫着打开了话匣子：“木头脸……那个，我有件事不太明白……”
　　屠苏把脸低下来，转向方兰生：“……何事？”
　　“你说……臭酒鬼回不回去幽都，关欧阳少恭什么事啊？他还会关心臭酒鬼能不能再留在人间？”
　　“……”
　　“臭酒鬼当初甘愿给他陪葬，我还觉得不值当，他对欧阳少恭真是掏心掏肺的好，那种人……怎么值得？现在看来，欧阳少恭倒是对臭酒鬼还是有一点情义在的？是知道酒鬼不想回幽都，就不让他去的？”
　　“……若不是千觞抱琴，欧阳少恭只怕也回不来。”
　　“啊？什么意思？你是说欧阳少恭的魂体是当时酒鬼抱着琴才召唤回来的吗？还是欧阳少恭追着酒鬼的气息，才能附身到琴里的？”
　　“应是二者兼有，不过依我看……这也是双方不经意之下凑成的巧合。”
　　“那……他们，我都被绕糊涂了，也就是说，欧阳少恭回来，是他们互相挂念的造成的？我倒是没想到他们之间的情谊还挺深的，不过也是，欧阳少恭其实早就很不对劲了，臭酒鬼一直是知道的，他虽说不怎么严肃，可也是个有原则的人，却到那时还愿意帮他，就连现在也还是对欧阳少恭言听计从，欧阳少恭能追着他找到琴，其实对酒鬼也挺在意的……那么如果你没被玉横吸进去，我拼命地念叨你，你也能回来？还是他们只是单纯的运气好？”
　　百里屠苏静静地看着方兰生，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在思索，如果真的是那样，自己能否因执念而回来。兰生被他直勾勾看着，见他好似神游天外，便伸掌在他眼前晃了晃，问道：“木头脸，问你话呢，想什么去了？”
　　“想你！”
　　“啊？唔……”百里屠苏拉住方兰生的手腕把他身子往怀里一拽，便按住了兰生的后脑勺吻住了他。
　　这个吻不同于之前的轻浮与急躁，仅仅是唇与唇轻轻相碰，方兰生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赧。只是因为，屠苏闭着眼睛，竟似沉醉一般，以一种膜拜的神态轻吻着他。兰生能感到，甜蜜的爱意就像溢出一样，缓缓包围了两人。于是他也闭上了眼睛，放任自己的心被幸福感抓住紧握。有一种无关于□□的，踏踏实实的美好与期待，流转在这个轻吻之间。
　　沐零方相被两人夹在中间，一时不耐烦，高亢叫了一声，钻出方兰生的怀里，扑棱着翅膀飞走了，旁边的柿子金被它惊了一跳，朝它歪头一吼，追在它后面也跑了。方兰生蓦然睁眼，连忙推开了百里屠苏，站起身来把脸转向一边，支支吾吾道：“天都黑了，明天咱俩还得早点出发呢，我、我回去休息了！”说完便要转身往回走。
　　百里屠苏也站起来，透过已然降临的夜色，看到方兰生的侧脸，耳根子一片通红，他便轻笑一声，拉住了兰生的手。兰生脚步一顿，只听百里屠苏道：
　　“一定能回来的。兰生，因为有你在，我一定能回来。不管多久，不管多远，我都会回来找你。桃花谷、阿翔、灵兽们，你都替我照顾的极好，找云顶天宫、求襄垣，甚至成为焚寂的剑灵，你也一直没有放弃找回我，我又怎么可能，不去寻找回到你身边的路呢？”
　　方兰生低着头，耳后的红晕更深，半晌，细如蚊讷地“嗯”了一声，便牵着屠苏回去了。

　　☆、第四十六章

　　次日，百里屠苏和方兰生暂别了其余四人，背着琴往中皇山去了。再上中皇已是轻车熟路，通过蛊雕守卫虽然只有他们两人，却也并非什么难事。到达幽都入口，见了彭婆婆，女娲大神已感知焚寂气息，请他们直接入内，也是意料之中。
　　彭婆婆望着百里屠苏牵着方兰生的手走去的背影，低低叹道：“晴雪，傻孩子，你终究还是选错了啊……”
　　百里屠苏和方兰生来到娲皇神殿，向女娲大神简单讲解了百里屠苏的复生之法，女娲大神便道：“无怪乎其余六把凶剑亦开始骚动，原来始祖剑竟已醒来，这个法子若是能解放束缚在龙渊凶剑中的怨魂，便是再难也值得一试，只是不知纷争起前是否能够完成。”
　　百里屠苏和方兰生已得紫胤真人嘱咐，不想掺和这些神界之争，故都没有吱声。女娲大神本想请二人帮忙在人界操办此事，奈何百般暗示二人都不表态，也就不知该如何开口托付此事了。
　　谈话中断了半晌之后，欧阳少恭自屠苏背着的琴上飘散而出，微笑作揖道：“拜见女娲大神。”
　　即便是大神也吃了一惊，震惊道：“太子长琴？”
　　“大神明鉴，自魂魄分离，世间便再无太子长琴，在下现在，只是个叫做欧阳少恭的普通鬼魂罢了。”
　　女娲大神看着他皱了眉头：“你命途多舛，本是遭受不公对待，可又倒行逆施，多行不义，不值得同情。”大神愠怒，站在稍远处的百里屠苏和方兰生也感到一阵心惊，欧阳少恭却不以为怵，冷笑一声回道：“哼！若不是伏羲强令所有仙神必须随他一同飞升天界，长琴还在榣山为悭臾奏琴呢！若不是天界下令捉拿隐在不周山的悭臾，挑战钟鼓权威，毁坏撑天之柱的大战也不会爆发！若不是天庭不问缘由，将长琴魂魄永世流放致使被龙渊部族分离，我又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况且长琴本无过错，钟鼓乃开辟光阴的烛龙之子，拥有通天彻地之能，长琴不过是一截榣木斫成琴，心神不宁之时敌不过岂不是正常！为何却要为天界的草率安排全担责任？寡亲缘，寡情缘！遗世独立的大神身边尚且有灵女和十巫忠心耿耿长长久久，我为什么就要六亲不亲，独自承受魂魄分离之苦！”
　　女娲大神听完他这一席话，无言以对，虽并不完全认同，却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得叹息说：“你心中怨恨，亦不是全无缘由，可却不该在人间滥杀无辜……罢了，你既已如此，往后别再行不义，我亦不想效仿天庭随意掌管他人命运。”
　　“大神此言差矣，神界伏羲分明便是将自己之意冠冕堂皇地说做是天意，不才只是一介小小乐师，本领微末，无法抗衡，却也不甘愿受他摆布。女娲大神当初不是同样不赞同伏羲所作所为，才遁入幽都？可如此退避，您的部族子民又哪里过得上什么好日子，地底瘴气越来越重，如不回人界，再传不了几代恐怕龙渊部和女娲部便死绝了吧？如回人界，又恐伏羲屠戮！不如……来日魔祖率领众魔杀上天界之时，大神与我们同去，为幽都人要点栖身的空隙……”
　　“放肆！竟敢挑唆两界争斗！太子长琴，你胆子不小！”
　　女娲大神一声怒喝，百里屠苏和方兰生只觉一阵狂风扑面而来。屠苏站立身形不稳，连忙弓身，拉住了差点被掀翻的兰生。欧阳少恭的身影更是在这阵狂风中如一缕轻烟一般飘忽不定，却始终不曾散去。只见他并无怯色，仍是淡笑回道：“大神言之过甚，神魔两界恩怨由来已久，岂是区区在下能够挑唆或阻止的了。只盼大神届时切莫左右摇摆，魔界但求娲皇大人两不相帮。”
　　女娲大人止了怒风，恢复平静道：“我本也是两不相帮，唯盼两界开战，不要波及人界。”
　　“那是自然，魔界以人界力量为基，还不会毁坏人界做这等自毁根本之事。只是大神难道不想为龙渊部和女娲部另寻家园吗？伏羲不许两部族人搬迁到人界，可魔界收容这点生灵的胸襟还是有的，大神不妨考虑。况且魔祖蚩尤出身龙渊部族，难保苏醒之后不想找回后代族人。不知以大神逐渐沉睡的灵体，与魔祖对上，能否保全族人？当然，是否参战，全凭两部族人自行选择，魔界也不缺这丁点战力。”
　　女神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良久方道：“若是魔界有能，不毁坏三界空间能将幽都诸人迁去魔界，是去是留，但凭两部族人自行选择，我自不会替他们做主。”
　　“大神明智，能得到大神首肯，自然是最好不过。魔界与幽都之间的刀兵，能省则省，也是遂了大神悲天悯人的心愿。”
　　“但若是魔界或龙渊部族为求力量，再在人界掀起腥风血雨，我便是拼得形神俱灭，也要与蚩尤战上一场！”
　　欧阳少恭又轻笑道：“大神多虑了，魔界本就针对伏羲和所谓‘天庭’，与其他仙神并无恩怨，对摧毁人界也没有什么兴趣。更何况，人界多悲苦，人类多绝望，魔由人心而生，魔界正是要自滥发天罚的天庭手中，维护人间存系。”
　　女娲大神摇摇头，心知以自己日渐衰微的神体，两界变动，已无力去阻止，只得挥手送客，转身离开了大殿。
　　欧阳少恭此行目的已达成，诡笑着回琴身中去了。

　　☆、第四十七章

　　百里屠苏和方兰生心有余悸地走出了娲皇神殿，均觉得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事。走到僻静无人之处，方兰生开口问屠苏道：“木头脸，你说他们那什么什么大战，真的不会影响到人间吗？”
　　“魔界应是不会针对人间，可两界变动如此大事，亦无可能全无影响。”
　　方兰生恼恨道：“这个欧阳少恭，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没什么能耐照样还是可以兴风作浪，要不咱们还是把琴砸了，趁着酒鬼不在没人拦着，早点让他散魂了干净！”
　　百里屠苏还未答话，只听他背上的琴传来一声轻响，欧阳少恭信心十足略带笑意的声音传来：“还未过河，小兰怎地便要拆桥？看来你二姐的魂魄，找不找的回来都一样了。”
　　“你——！”
　　“小兰莫急，与你自小一同长大，我自然是知道你最重视的亲眷便是二姐，不然当时我也不会挑她去青玉坛，如今我尚要讨好你饶我性命，怎可能不给你点甜头尝尝。”
　　百里屠苏听他故作轻佻，皱了眉道：“你要作甚？”
　　“百里少侠不必紧张，接下来我们途径忘川到达地府，自会路过忘川蒿里，到了那里，我自会指点小兰如何召唤魂魄。只是是否凶险，还要观小兰本心如何。”说完，便不论屠苏和兰生如何再问，也不出声了。
　　两人便急忙往蒿里赶去，已顾不上在幽都停留歇息片刻，只是在路过依然卖着泥人的摊子的时候，屠苏顿了顿脚步。他本想跟摊主购置些粘土，捏一个送给兰生，但又想到晴雪说的“泥人不结实容易碎”的说法，便作罢了。方兰生看他望着泥人摊子目露犹豫之色，以为他是想起来与晴雪一段无疾而终的情缘心有感慨，虽然心底深处有些别扭不快，却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去说些什么，便自行向前走了。
　　稍后百里屠苏追了上来，见兰生不跟自己搭话，去拉他手又被甩开，一时之间就郁闷着对方为何又不再理自己了。而后略一思索，屠苏便猜到了兰生生气的原因。连忙赶上去，强硬握住他手不叫他甩开，紧盯着他道：“兰生，我不会送你泥人的。”
　　“……我才不稀罕呢！谁要你送啊！”
　　“确实不结实，容易碎。”
　　“啊？什么乱七八糟的，结实不结实的，与我何干？”方兰生梗着脖子，嘴硬着不承认其实自己很在意泥人这回事。
　　“你带着这个就好。”百里屠苏自脖颈上取下羽毛项圈，第二次套到了方兰生的脖子上。
　　上回做完这个动作，没多久百里屠苏便散魂了。后来三年，方兰生寻找复生之法，就一直把这项圈带在身边，权当个念想，有时绝望了，便于夜深人静之时，掏出此物来摩挲一番，由此好像又能生出无数勇气来。及至屠苏复生之前，兰生才把这项圈又套回他肉身脖子上。却没想到，此刻又再一次到了自己脖子上来。一时之间，前尘往事都纷纷向脑海中涌来——眼看他慨然赴死，不舍中追寻三年，又眼看他睁眼复苏，对自己百般维护。方兰生在不知不觉中，竟是已无声无息地泪流满面。
　　屠苏抚了他脸颊上的泪珠，轻声道：“莫哭，早知你中意此物至要流泪，我早给你了。”
　　方兰生破涕为笑，大骂道：“笨蛋，烦人至极！鬼才想要到想哭！”
　　屠苏继续为他擦着眼泪，柔声道：“是，兰生其实不怎么稀罕，是我一定要给，兰生才勉为其难收下的。”方兰生平日被他拿话噎住，尚能破口大骂，大吵大嚷，此时被他温言软语地一顺毛，反倒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他正在发愣，只见屠苏直勾勾盯着他，又开口问道：“那兰生回我什么？”
　　方兰生脸上一红，拿袖子胡乱一抹脸，“啐”一口道：“回你个头！你想的到美！啥也没有！送你个屁吧，有声又有味！”说完自己也觉粗俗，脸上更红，连忙跑了。
　　屠苏未想到平时总恨不得多掉掉书袋的兰生也能说出这等市井的俏皮话，愣了一愣，便哭笑不得地追上去了。

　　☆、第四十八章

　　甫一来到蒿里，方兰生便急吼吼地去扒百里屠苏背上的琴，一边说道：“快把欧阳少恭弄出来！”
　　欧阳少恭轻笑一声，现身在屠苏身后道：“小兰现在倒着急了，之前不是还想砸琴吗？”方兰生一窒，欧阳少恭继续笑道，“先前倒还不知，小兰竟然也学会了如此市井的说辞，看来这三年在江湖上历练的也不少，能变得如此放浪形骸，也不枉你这直率的性子了，可是还得再学学百里少侠的脸皮才好，哪有揶揄完别人，自己先不好意思了的。”
　　欧阳少恭这是刚才在幽都听到了方兰生的粗俗笑话，一并把两人一块取笑了。方兰生顿时又急又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百里屠苏见他表情，便伸开手臂揽了他肩膀，朝着欧阳少恭道：“若说脸皮，无人比你更厚，那等错事之后，还有脸自命好友，口称‘小兰’？”
　　欧阳少恭被他讽刺，却也不以为意，笑道：“哟，少侠这便护上短了，我曾戏言说小兰当真贤惠可以嫁了，竟是一语成箴。只是二位好事还没办，小兰尚未嫁于你，少侠现在可还没有什么资格，管我怎么看待小兰吧！”
　　“你——！什么嫁了不嫁了的！本少爷是男人！男人！”方兰生又羞又怒，简直要气晕过去。
　　百里屠苏本欲再和欧阳少恭争吵，看方兰生这恼羞成怒的样子，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皱眉对欧阳少恭道：“废话少说，莫要转移话题，你说过到了蒿里便召唤兰生二姐魂魄。”
　　欧阳少恭仰脸一笑道：“百里少侠才是转移话题的高手，那么我便向小兰提一个条件，如我能召唤回你二姐魂魄，小兰蹬了这‘木头脸’，嫁与我可好？”
　　欧阳少恭的话乍一听荒诞无稽，可此言一出，三人竟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好像这是什么严肃正经的提案一样。百里屠苏瞬间觉得背上出了冷汗，揽着方兰生肩膀的手不自觉地攒紧，捏的兰生肩头生疼。欧阳少恭也不再多言语，只仰着脸，以一种胜利者的表情笑望着两人。兰生只低着头，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之后，方兰生突然挣开了百里屠苏揽住自己的手，去扒他背在背上的九霄环佩琴，一边咆哮道：“我弄死你这个神经病！”声震蒿里。
　　欧阳少恭才崩了表情，嗤笑道：“小兰饶命，我只是说笑，哪知百里少侠如此当真，紧张地额头见汗。我这便与你说如何召唤你二姐魂魄。”
　　欧阳少恭缓缓向忘川蒿里深处走去，一边不紧不慢地对百里屠苏和方兰生说道：“忘川本就是由魂灵与记忆汇成，其中承载世间一切记忆，与这些记忆相连的，便是魂魄。方家二姐的魂魄尚有轮回之力，只是被我以玉横吸纳，又再行放出，便只能于天地间无意识飘荡，无法寻到去往地府投胎的路罢了。如能找到她的部分记忆，以此为线，拉回她的魂魄，便可与百里少侠的母亲一样，成为记忆不全的完整魂魄，徘徊在这蒿里。待到本次轮回的记忆渐渐散失之后，便会随着忘川去到地府，直接进入轮回井投胎。”欧阳少恭转身一望两人，续道，“或是等我来带走龙渊部族时，干脆一把灵火烧了忘川蒿里，让其中徘徊不去者都去投胎便是了。”
　　百里屠苏和方兰生对视一眼，没有做声，让欧阳少恭继续说下去。
　　“故此，现在想找回方二姐的魂魄，需得有与她有共同深刻记忆之人，也就是小兰，灵魂进入忘川的记忆长河之中。但进入之后，小兰的意识是局限于过去的记忆之中的，极易迷失在过去之中，再也无法醒来，只有你发觉自己是在记忆幻境中，将你二姐从幻境中一同拉出来，你二姐才能来到蒿里。确有风险，独看小兰能否忆起现世，在过去的意识中，这点殊为不宜。若是你仍愿尝试，可在此处水流交汇之处站立，拔洲头蒿草三根，浸饱溪水握于掌中，其后闭眼入定，自可进入记忆之境。”
　　欧阳少恭一气说完，便不再言语，任由方兰生低着头沉默思考，也不去催他。
　　方兰生沉默片刻，便抬起头来，神色平静地对身旁的百里屠苏道：“木头脸，我要去。”
　　百里屠苏嘴角动了一动，硬扯出一个微笑来：“嗯。”
　　方兰生一改往日的大吵大嚷，淡淡地微笑道：“你那是什么表情，襄铃还说你笑起来很好看很好看，我看怎么比哭还丑。本少爷是去办事，又不是去赴死，‘我为求胜，不为求死’，这不还是你说的吗？你现在不是高歌两句‘君若拔剑南天起，我愿做长风绕战旗’啥的比较合适吗？本少爷听得高兴，说不定闪电般的一进去就回来了呢！”方兰生絮絮叨叨地说着，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温润微笑，一边还伸手去屠苏耳朵边上，用手指帮他梳理凌乱的发梢。
　　屠苏举起手，将兰生的手掌按在自己脸上，那手温温软软的，正如兰生本人一样，柔软地令人心痛。屠苏便露出了一个他此生最好看的微笑，放佛要世间所有的春花都开放在对面之人的眼前。接着屠苏伸臂将兰生抱住，将他牢牢地按在自己怀里，像要揉碎他一般的紧实地拥抱他，微笑道：“兰生，快点回来。”
　　方兰生将下巴扬起，架在屠苏右肩上，闭着眼睛，把双手绕到他背后，紧紧地抱住了他，唇角并眉眼都大大地弯了月牙一样的梢，用他此生最笃定的声音说：“好。”

　　☆、第四十九章

　　“兰生，你又跑到哪里去了！叫我们好担心，让你抄书你又跑的没影了！”
　　“周复，先生没来过吧？只要不被发现我偷溜出去就行了，抄书……大不了今天夜里秉烛夜抄。”
　　“呵呵，方小公子的行事，自然是与别人不同的。”
　　“那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哪能懂得。”
　　“何白圭！蔡之义！你们哪根筋不对？”
　　“兰生哪里得罪你们了，每次都要这样挤兑他！”
　　“哼，周复，别理他们。来看这个，我好不容易从书坊淘来的，听人说可精彩……”
　　“兰、兰生……你还是先别说了……”
　　“周复，你怎么了？表情怎么这么奇怪，你见鬼了啊？”
　　“你……你还是自己回头看吧。”
　　方兰生心生不妙感觉，战战兢兢地转过了身子，只见自家二姐满脸黑气地站在面前。
　　“二二二二二姐！你怎么在这！”
　　“方、兰、生！你这个小猴儿才是二二二二，二到非常！”方如沁出手如电，拧住了方兰生的耳朵，怒吼道，“你还问我怎么在这！先生叫你抄书，你这猴儿又偷跑出去！你还有脸问我怎么在这儿？”
　　“哎！哎哟！二姐，疼疼疼疼！松手，快松手！要掉了，耳朵真的要掉了！”
　　何白圭和蔡之义在旁边看的窃笑不已，阴阳怪气地讽刺道：“方家果然不同凡响，专出方小公子此等英才！”“就是就是，武艺高强，仅比女子略差，我等自愧不如。”
　　这字字句句都落在方如沁耳中，她不悦地皱了皱眉头，松开了拧着兰生耳朵的手，一掸袖子，转身对蔡之义和何白圭微笑道：“舍弟顽劣，叫各位同窗笑话了，不知二位公子有什么高才，倒可叫舍弟学习一番。”
　　何白圭面上有些挂不住，却还硬着头皮阴阳怪气道：“不敢不敢，若是也像方家这般家财万贯又识得众多达官显贵，我们便如方小公子一般，不用功读书，功名利禄一样唾手可得，也是极好的。”
　　方如沁内心怒气如火山喷发一般，面上却是气极反笑，冷笑道：“哦？如此说来，何公子倒是对自身才学颇为自负，不知可愿与我姐弟比试一番，也好叫我们这些只剩铜臭的人开开眼界？”
　　何白圭高傲一笑道：“并无不可。”
　　方如沁轻蔑道：“莫把话说得太满，何公子还请小心应战，别叫我们这些不学无术之人比了下去！蔡公子，为示公平，便请你来出一题目，由何公子和兰生各做一首七言绝句。”
　　蔡之义正在点头思索，却听方如沁又道：“蔡公子可要快点出题，莫再思索你二人以前练习过什么题目才好！”
　　蔡之义其实确是在思索和何白圭共同练习过七言绝句的诗歌题目，想在记忆中搜寻何白圭曾完成尚佳的题目，被方如沁这样一说，面上一红，只得赶忙说：“怎可能如此作弊，便请二位以‘琴川景致’为题。”
　　何白圭叫苦不迭，诗歌他本并不拿手，先生也常说他的诗言之无物，何况他速无急智，匆忙之中，哪能做出什么像样的好诗来。
　　何白圭正在那边抓耳挠腮，方兰生却已经笑了出来：“这个简单啊！谁家里没有几样好看东西，琴川好玩好看的地方我早玩遍了，你们听好啊——芳梅雾灵拂云鬓，水碧春深风过林。低挽高啼何处现？七川七咽七弦琴。”
　　方如沁斜眼看他，嫌弃道：“格律乱七八糟，简单易懂不故作高深倒是不错，只是尚不够风雅大气，韵脚押的还尚可，其中乡情也尚算浓郁，念在你用时较短，算你及格了吧！”
　　“嘿嘿，二姐……”
　　“你闭嘴，我回家再跟你算账！”方如沁转向何白圭，“何公子到现在也未想出什么惊人大作，这便是要认输了吗？”
　　何白圭又羞又恼，满脸通红道：“诗词歌赋本是作乐旁技，怎能算做学问？”
　　“哼，那么我便问你诸子百家之学，以墨子为例，你说说看墨家如何驳倒‘白马非马’之言？这个我们兰生10岁时便能讲的明白了。”
　　“这个……”何白圭脸上更红，蔡之义连忙解围道：“墨家擅长奇淫巧计，不登大雅之堂，通晓这些有什么好得意的？士农工商，工匠商人本是末流。”
　　方如沁不屑地斜睨二人，道：“既然你说到士农工商，□□以农为基，那你们可知道，北方小麦何时种，南方水稻何时收？”
　　“这……”
　　“这都不知，当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何以耕读传家？那我再问你们士大夫所关心之事，□□立国之本为何？”
　　“这个……立国之本应是我朝天子，天子仁治，则黎民苍生安居乐业。”
　　“哼！可笑至极！孟子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天子为舟，百姓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连江山社稷根本为何都不知？还妄谈什么考取功名，金殿论政？你们比我这一介行商女子见识都要浅薄，有又何面目妄论人非！”
　　何白圭和蔡之义被方如沁驳的满面通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连忙灰溜溜地跑了。
　　“漂亮啊，二姐！干得好！让你们天天讽刺我！嘿嘿，我二姐修理你们个够！”
　　“方兰生，你，马上跟我回家！抄五十遍论语，不抄完不许吃饭！”
　　“啊？不要啊！二姐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第五十章

　　方兰生拿着一支七紫三羊的笔，在熟宣纸上胡乱点点戳戳。这张纸上已抄了大半的“子曰”，却叫他刚才一时心急烦躁，在中央滴上了一大滴墨。那墨迹瞬间便洇开了，可惜了这半张隽秀挺拔的小楷字，也在他青绿色的袖子上浮上了一朵乌云。
　　方兰生便气恼地在纸面字迹上胡乱划拉了一番后，丧气地搁下了笔。
　　抄了这许久，那《论语》方兰生连一遍也没有抄完，他响亮地“唉——”叹了一声，便伏在桌上，嘟嘟囔囔抱怨道：“男人就是难——真不知道二姐夫怎么受得了二姐，谁说女人是老虎，二姐这样的女人比母老虎还可怕，要是我将来也娶个这样的媳妇，还不如随爹出家做和尚去呢！”
　　方兰生抱怨完，坐起身来，想开门再偷偷溜出去，却又不敢。正在踌躇，却听书房门响，转头便看到小厮方信端了托盘进来。
　　方信走上前来，将托盘放在桌边，对方兰生道：“少爷，二小姐吩咐厨房给你炖了甜汤，说让你……让你补补脑。”
　　方兰生气的大叫：“我才不用补什么脑！二姐真是的，真当我是个猪头啊！”
　　“那个……二小姐说，你要是晚饭之前抄不完，你就是猪……猪头。”
　　“我——算了算了，你出去吧，我得赶紧多抄点。”方兰生放弃了跟自家小厮争吵自己是不是猪头，任命地换了一张新纸，重新执起了笔去蘸墨。
　　每当方兰生犯错，二姐便罚他抄写《论语》，别的文章不敢说，这《论语》方兰生已是倒背如流。可这么些字，想也知道晚饭前一定抄不完，就是神仙来抄，五十遍也不是说抄完便抄完的。方兰生知道，二姐只是生他的气，嫌他乱跑看杂书，不乖乖待在学堂用功。每次其实都是抄到多少算多少，只要尽量多抄些，二姐检查时看到数量尚算满意，便都放过他了。诸如不抄完不许吃饭，不抄完不许睡觉，不抄完要吊在院子里打之类的威胁，都只是单纯的威胁罢了。
　　二姐始终还是疼他的，只是想叫他增长学问，修养性情，并不是真正逼他，一定要去考到什么功名。二姐总是最懂他的，只是怕他变得不学无术又纨绔，才对他严加管教，并不是真正要束缚他的自由，否则，他怎可能赏遍琴川美景？
　　方兰生一边抄一边想，其实这样便很好，有疼自己的二姐，有殷实的家境，有睿智的爹教佛法拳法，有美丽的家乡，有相友好和相厌恶的同窗。将来若能考上半分功名，便回琴川做个小吏，若考不上也无妨，跟在二姐身边，做个账房先生，也挺不错。到时候娶一个娇小可人、温柔娴淑的可爱女子做妻，生一男一女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人生便圆满了，夫复何求！
　　想到此处，方兰生下笔顿了一顿，感觉好像还少了些什么。然后他复又开始抄书，一边想到，是了，我还没有离开过琴川哩！等到应考之后，便跟二姐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求她允我出门游历一番，我也不去什么远处，在江南一带转转，自己去见识一番就行。然后再回来继续我夫复何求的生活。
　　是啊，夫复何求。夫复何求！夫复何求？
　　方兰生越想脑子越乱，竟然纸上写的都是这四个字。等他醒过神来，这一纸字便又算废了。他懊恼地丢下笔，双手抓着头发，气恼地喊道：“啊啊啊——夫复何求！夫复何求？我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求个啥啊？方兰生，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烦死了！”
　　接着便把那张纸揉成了团，用力丢出了窗外。
　　到了方府开晚饭的时间，方如沁自然是同之前一样，到书房来仍是训斥了兰生一番，接着便心软地让他吃完饭再回来读书。方兰生咧嘴一笑，拉着方如沁胳膊乐道：“就知道二姐最疼我！二姐，我以后都会用功读书，还帮你描绣花样子，你别生我气了。生气多了就不好看了，我二姐一向最漂亮，可不能变得不好看！”
　　方如沁无奈一笑道：“你这猴儿，这会子嘴上像抹了蜜一样，赶明早上一觉睡起来，保准又想不着现在说过的话了，照样上墙爬屋跑不见人影。”
　　“怎么会呢二姐，我还能去哪啊，明天不去书院了，我就在家坐着，你盯着我读书。”
　　“得了吧，我还想多活两年，盯着你读书，皱纹也得多长两条。我瞧你也不能老实，这样吧，明天是花灯节，咱们家八口子人，今年加上你姐夫，一共九口，明天白天，你给我做出九盏花灯来，晚上我们去放。”
　　“九盏？二姐，你杀了我算了！”
　　“少废话！明天不许偷跑出去，你时间还是够的。别想拿外边摊子上买的来糊弄我，你做的和外面卖的我可一眼就能分出来。”
　　“二姐，但是九盏……我自己做，也太多了吧！”
　　“啰嗦什么，头几年你刚学会做的时候一天都能做好几个，现在做腻了，就不想做了？不想做也行，《论语》抄九百遍，不抄完明晚上不许出门看灯！”
　　“九百……好二姐，我做灯，我做，我做还不行吗！”

　　☆、第五十一章

　　方信一边跑进院子，一边喊着：“少爷少爷！二小姐让我问你做好了没有？”
　　“哎哟，做了一天了，做的我是腰酸背疼腿抽筋，二姐不问我累不累，反倒叫你来催我，我可真是命苦啊，命薄啊！”
　　“少爷，你别抱怨了，二小姐说今天要早点开晚饭，吃完好去放灯的，再做不完一会真的不许你出门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去告诉二姐，我马上就好了，最后这个还有一点，收拾收拾我就去吃饭了，千万要等着我啊！”
　　方兰生烦闷地挥挥手，方信跑着回去复命了。
　　其实九盏精美的花灯已经做好了，可方兰生不知为何，又多做了一盏。明明做了一天灯，已经又烦又累，可却还坚持要再做一盏，不做就好像缺了些什么似的。
　　他一边做着，一边想道：本少爷的手艺果然精湛，每一盏都是这么漂亮，尤其是最后的这个，真是堪称精美绝伦，收到这份心意的人一定会很高兴！
　　可是究竟是要为谁而放呢？最后这一盏花灯，他自己真的是十分喜欢，从样式到配色，均是新奇又好看。可看到这盏花灯，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说不上来究竟是何处不对，可却觉得这花灯有一股浓浓的违和感，看到它，就总觉得自己好像缺了些什么。就好像……就好像这花灯把自己的魂魄都吸走了一部分似的！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连忙摇摇头，把手中做好的花灯放下，和其余九盏摆在一块，跑去找二姐了。
　　用过晚饭，方家姐弟便出门了。九盏花灯让下人带到河边，方兰生却把最后那一盏小心翼翼抱在怀里。方如沁奇怪地看着他问道：“怎地多做了一盏，这是要替谁放的？怎么不叫方信他们一同带到河边去？你不是还想在街上多看看热闹的吗，自己拿着不怕挤坏了？”
　　“我就是觉得这个做的特别好看，才多做了的，叫方信他们拿着，还怕他们给我碰坏了哩，难得做的这么好，这个我要自己拿着！”
　　“你这猴儿，真孩子气，到时还不是一样要放到河里随水流走，你又不能一直留着。”
　　“不……二姐，这个不一样，真的不一样！”方兰生突然低了头，看着手里的花灯，郑重了起来。
　　“……兰生？”
　　“二姐，你先听我说，这个……我真的感觉不一样。我在做这盏灯的时候，好像变成了另一个我，那个我心中有许多忧虑，但又看待这些忧虑颇为从容，心怀中有些重要的东西，这些东西让我充满希望，无惧无悔。可是那到底是些什么东西，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是我知道，那些一定很重要，重要到我宁可拿命去换。”
　　“傻猴儿，你说什么呢！莫不是中邪了？”
　　方兰生沉寂在一种悲苦又欣慰的氛围中，突然傻傻的抬头问方如沁：“二姐，我应该不是中邪了，只是觉得我一定有些特别重要的事要去做，却感觉一直睡不醒，想不起来是什么事，怎么办啊？”
　　方如沁打了他脑袋一下，突然绽开了一个绝美的笑脸道：“傻瓜，自然是打醒你，让你快去做啊！”方兰生怔怔看着方如沁，方如沁少见地对他和颜笑语道，“既然是你重要的事，那就快去做啊！不管它们是什么，它们有多么多，有多繁杂有多难，你把自己必须去做的事做好了，二姐也会替你高兴啊！”
　　方兰生险些要流下泪来，方如沁却又接道：“做不好就别回来见我，这么丢人，拉你吊在城门口用擀面杖打！”
　　方兰生一腔感动瞬间化为了哀叹与惨嚎：“二姐——我到底是不是你亲弟弟啊！”
　　“唉……也是时候告诉你真相了，其实……你是我幼时买糖人，摊主附送的。”
　　“你——我……天下唯二姐难养也！”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啊！那边好热闹，我去看看啊！”
　　“你这猴儿！别跑远了，一会儿过来放灯！”
　　“好，好，一会儿就回来！”
　　方兰生怀里抱着那盏花灯，终究还是没有敢往最热闹的地方去挤。只在人群外围看了看热闹，又在集市上随意逛了逛，他便觉得意兴阑珊。怎么看怎么觉得怀里的那盏花灯奇怪，明明非常非常的喜欢，看着却有种心痛一般的感觉，明明也没破啊？方兰生抬起头来，突然觉得周围街市上的热闹都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别人高兴别人的，开心别人的，他却有好些非常重要的事情没有做，不应该待在这里。他应该马上离开这里，去完成那些事情，这些热闹和喜庆，本不属于他。
　　可却又实在想不起来又什么重要的事情未做，方兰生为自己的傻气苦笑着摇了摇头，收拾心情与表情，往河边去了。
　　找到二姐，姐弟二人一同放了那九盏花灯，方如沁刚要招呼方兰生回家，却见兰生蹲下身子，将一直抱在怀里的那盏格外精致漂亮的花灯，放在了水面上，久久不肯撒手。
　　像定格一般犹豫了半晌之后，兰生才松了手。那花灯随水流漂走的一瞬间，兰生的表情却起了变化。那像是尝尽了人间喜乐悲哀爱恨嗔痴，充满了绝望，复又转回赤子初生般，充满了希望。

　　☆、第五十二章

　　放开花灯的那一刹那，方兰生在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瞬间，他便明白自己是丢掉了什么，那是他深藏在心中的甜蜜，苦痛，柔软和坚强——一个叫做百里屠苏的木头脸。
　　水中他的倒影，脖子上挂着一个怪异的羽毛项圈。这项圈谈不上多么精美昂贵，可他却突然明白，那是他这一生最贵重的礼物。这礼物许了一个人的一生，一个他最最重要的人。他的悲伤，他的欢喜，他的爱，都系在这个人身上。是的，毋庸置疑，是爱。
　　自百里屠苏第一次将这项圈挂在方兰生脖子上起，缺少了屠苏的兰生，便不是完整的、真正的方兰生。第二次戴上这项圈，又给了方兰生希望，和完整地活下去的坚强。
　　这项圈，他怎么能忘？他怎么舍得忘？所以他多做了花灯，所以他看见了在回忆中本不会有的项圈，所以他想起了自己究竟是谁！
　　他是此生已经属于百里屠苏的方兰生！
　　兰生转过身来，面孔已不复此时应有的稚嫩，他伸出手，拉住了方如沁的手，微笑着闭了眼，用一种令人心痛的语气缓缓说：“二姐，跟我走吧。”
　　“怎么？你还想去哪儿？”
　　“这里虽好，可是终究少了我最想要的。没有那个人，我就不是我了。二姐，你愿不愿意来见见，那个我最重要的人？”
　　“……好。”
　　四周的节庆景色片片碎裂，现出溪水与蒿草，琴川花灯的火光纷纷飞上天空，汇聚成天空中的冥河，向远处流淌。方兰生睁开了眼睛，百里屠苏凝眸的视线直直撞进了他的心底。
　　“屠苏，我回来了。”
　　“兰生，欢迎回来！”
　　百里屠苏上前一步，紧紧把兰生搂进自己的怀里。无人知晓他紧盯着方兰生站在溪水中一动不动时的紧张，亦无人会知晓他对兰生可能无法醒来一事的恐惧，同样的，无人知晓他相信兰生，相信兰生会因他而回。他只是感激命运，虽然作弄人，却仍是让他的兰生，又一次回到他的身边。
　　活着，真好。一起活着，真好。
　　方兰生仿佛听到他心里的念头，轻抚他的背说：“既然你会回来找我，我又怎么会不负责任地轻易留下你一个人呢？”
　　百里屠苏闻言，将兰生抱的更紧，就好似要把他就此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永不分离。
　　半晌之后，欧阳少恭却在一旁轻笑插嘴道：“小兰和百里少侠想要亲热不必急于这一时吧？以后有的是机会，不如先看看闯过记忆之境的成效？”
　　方兰生臊了个大红脸，连忙推开屠苏，却怎么也甩不掉屠苏牵着他的手了。
　　“我二姐应该是出来了吧？她人在哪儿呢？”
　　“仍是如先前百里少侠见母亲那时一般，于此默念想见之人，便能见到那人魂魄，只是也同先前一样，在蒿里停留的魂魄记忆混乱，只能等待此世凌乱记忆散于忘川，魂魄便可自然投胎，二位不妨一试。”说罢，欧阳少恭便隐去了身影。 
　　方兰生与百里屠苏对看一眼，牵着手慢慢向蒿里深处走去，两人都不说话，前行片刻之后，便望见了两个背影。
　　韩休宁和方如沁本是没有交集的，此刻却并肩站在忘川蒿里，一同抬头看着天际流淌的忘川，竟像相交多年的老友一般，不言不语地久久站立，似在互相陪伴。
　　方兰生本来已做好了笑的准备，却还是哭了出来，甚至没能抑制住喉间发出的呜咽声。百里屠苏将他脑袋按进自己的怀里，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三年前来蒿里见过娘之后，百里屠苏便已经放下了许多事情，尤其经历过化作荒魂的一段时光，他反倒比任何人都看得开，如此这般历经岁月之后尚可轮回投胎，已经是很好的了。他便轻轻吻着兰生的头顶，宽慰道：“……莫哭了，这便是最好的结果，何必哭泣？不去擦干眼泪，同她说两句话？”
　　方兰生抬起头来擦擦眼泪，涩声道：“……不了，蒿里中记忆已经凌乱，还是不去打扰的好……你说的对，这便是最好的结果。我这个不肖弟弟从没为二姐做过什么，只会惹她生气，让她担心……这一次，就让她安心地去投胎吧……”
　　百里屠苏凝视了韩休宁的背影片刻，点了点头附和兰生的想法，接着道：“那这便腾翔朝冥河去吧，多加小心！”
　　“等一等……”
　　“还有何事？”
　　“那个，木、木头脸，”方兰生吸了吸鼻子红了脸，“来了幽都我哭了几回……你可不准告诉别人！再、再说，可以说是都是你害的，你要是敢告诉其他人，我……本少爷可再也不理你了！”
　　“……好，绝不说。”屠苏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道：欧阳少恭也知道的，兰生你忘了吗？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快走吧！”
　　方兰生难得主动地拉住百里屠苏的手，准备和他一同上路，全然没想起，幽都此行，还有第三个人呢！

　　☆、第五十三章

　　忘川飘渺，其中魂魄呼嚎，加之需以腾翔之术在这灵力波动剧烈之处浮空，逆流而上，实在不会是什么愉快的经历。方兰生和百里屠苏却觉得，这是此生最为幸福的时刻，这凄风惨雨的忘川之上，二人执手而翔赶路，生生行出了人间三月芳菲在的感觉。
　　欧阳少恭再要去魔界神界兴风作浪，也不干我等凡人的事了；二姐的魂魄已经找回，虽然说不能马上投胎，跟韩休宁大人一同在蒿里待着，等待许久之后再轮回，却也没有什么不好；百里屠苏不但复生，还会笑了；重铸焚寂剑的材料聚齐指日可待，且有了铸魂石和明月珠，紫胤真人也说重铸可有十足把握，方兰生的性命之忧，眼见便能解了。
　　方兰生几乎要觉得，这忘川上的景色，比虞山还要美，这魂魄的呼嚎，比鸟语蝉鸣都要动听。只因灾厄大半已解，与相爱慕的人执手并肩，便是去哪里，也是美的。先前屠苏一有示好言行，自己便恶言相向，务求逃离他的心意远远的。如今这被诅咒一般的命数眼看就要化解，他完全没想到竟然能够真的做到，先前没有给自己心中的爱慕之情留下任何一线希望和退路。此刻方兰生对自己先前的言行有些后悔了，百里屠苏的眉间朱砂，始终是自己的心头血，怎能说忘就忘，说放就放？早知能解决的如此顺遂，便该留些余地，也别让屠苏那般不快。等重铸之后怎办？试探地问他可还愿和自己相伴？还是干脆低声下气地向他求亲？要不然……找个机会强上，把生米煮成熟饭！
　　方兰生未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在心里盘算如何大肆去追求百里屠苏，没头没脑地想到这里，心里默默地害臊了起来。
　　百里屠苏不知兰生内心中在想这些，却也能感受到他已然快活起来的情绪。于是他便反复在数算重铸要用的东西，他要做到万无一失，让兰生永远能够这样开怀地在他身边。屠苏突然想到，当日还说有最后一样东西，需得着落在兰生自己身上，也不知是何物，曾问过红玉，红玉却道：“如若公子能叫兰生自己告知，岂不更好？”
　　一直以来也没有细问此事的机会，百里屠苏便趁着此时，开口道：“……兰生。”
　　“啊？怎么了木头脸，你发现什么了吗？”
　　“并非……你……最后一样铸剑之材，是何物？”
　　方兰生未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方才正在体味盘算对他的爱慕之情，要知道那样东西……与对他的爱慕之情，可是大有干系的。方兰生这就被吓了一跳，险些掌控不住要跌落下去，幸而屠苏拉着他的手，才没能出什么险事。
　　“我我我我！你你你你问这个干什么！”
　　“究竟何物？”
　　“不……不告诉你，你们都帮不上忙！真的，我自己想办法就行了！”
　　“……”
　　“真的，别替我担心，我很容易就能解决的！”
　　百里屠苏望见他咬紧牙关不说还满面通红的样子，想到此刻尚在忘川之上，便也不好再细细逼问，只得点了点头，这次权叫兰生糊弄过去。只是他心中升起了浓浓的困惑和怀疑，暗暗决定回去务必要问出来才好。
　　方兰生慌乱地眼神乱飚，却没成想真被他发现了些异状。
　　“木头脸！你快看，那是什么！”
　　百里屠苏顺着方兰生的手指方向望去，皱了皱眉。前方远处忘川黄浊的河水上，漂浮着一叶小舟，在浪涛上浮浮沉沉，看起来随时似要翻覆，舟面却始终未曾倾斜少许。忘川河水，鹅毛沉底，唯有一物不沉，便是那运载亡魂的渡船，看来这小舟八成便是了。想起师尊的叮嘱，百里屠苏放松了些精神，对方兰生道：“去看看。”便拉着方兰生直奔那小舟去了。
　　“喂，我说，虽然在辈分上讲，你是我姑姑，好歹也要帮帮忙吧！”
　　“少啰嗦！我都已经告诉全村人了，不要再下地，你这个小鬼却还是被送到我这来了！这么不听话，当然要狠狠地欺负你！而且对我这个长辈总是这么不礼貌，真是一点都不可爱！再不听姑奶奶的话，就不让轮回井的鬼差告诉你，你在意的那个人这一世转生成什么了哦！”着红衣梳双髻的女鬼站在船尾，嘴里说着严厉的话，却是用手指点着自己的脸颊，笑着看向正划船的少年鬼差。
　　那少年不满地“哼”了一声，认命地继续划船去了。
　　红衣女鬼正待继续说笑，却突然抬头望向了远处的天空，眯着眼笑道：“哟，今日竟有稀客到来。”
　　少年鬼差不知她所言何物，正自纳闷，须臾之间，却见一黑一青两个身影从天而降，落在船上。
　　来者正是百里屠苏与方兰生。两人落在舟上，一眼便看见了红衣女鬼，面色均是一喜。百里屠苏走上前来，抱拳恭敬道：“敢问可是韩菱纱前辈？”
　　对方竟知道自己的名字，韩菱纱多年未有如此震惊，仔细地看了面前的少年，惊呼道：“眉间朱砂……你是小紫英的徒弟叫什么……千里什么酒来着？”
　　“韩前辈……我是百里屠苏。”屠苏无奈答道，方兰生却已在后面笑的前仰后合，顾不上说话了。
　　韩菱纱挥挥手，微笑道：“哎呀，年岁久了，听过的故事太多了便也记不清了。这还多亏是前几年中元节小紫英和天河来看我的时候讲的，不然我早记不得了。”
　　百里屠苏一阵困窘，不知该再如何开口，韩菱纱却先皱了眉道：“哎？我记得当时小紫英说他徒弟化作荒魂了来的？怎么荒魂也能来地府了吗？不对……你有活人气息！”
　　“不错……正是兰生已助我复生，却有些不妥的地方需来地府解决，师尊指点，特来请韩前辈相助。”
　　“兰生……？很好听的名字，”韩菱纱一指屠苏身后的青衣人，“就是你的朋友？”
　　百里屠苏点头，韩菱纱走过去，越过屠苏，端详了方兰生一会儿，方兰生不知她为何详细打量自己，紧张地直咽口水。却见韩菱纱微笑说道：“非人非鬼，堕入非道。如此相助，情深意重。”
　　方兰生听了这句话，再看韩菱纱揶揄的眼神，不知怎地，脸就红了起来。
　　韩菱纱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向两人笑道：“把你复生的事儿详细给我讲讲吧，看需要我帮忙做什么？”

　　☆、第五十四章

　　方兰生将寻到襄垣后，如何使屠苏复生向韩菱纱讲解了一番，又讲明重铸需取魔血，正巧相求于玄霄，他便令二人来提云天青的魂魄。韩菱纱听完缘由，一撇嘴角，无奈道：“这还真是那个玄霄会提出来的要求啊，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这么麻烦，直接给你们血就是了，真是的，还是这么不会爱护小辈！不过云爹有这个机会，确实应该去见见他师兄的。唉……这么说来，好遗憾啊！本来以为玄霄早晚会杀到地府来找云爹，到时就有好戏可看了，哎呀这样一来云爹跟你们去归墟找玄霄，我又不能跟去，就没办法看现场了！啊啊……真的是太遗憾了……唉……算了算了，不看就不看吧。好啦，小兰生，别这么紧张，一会儿到了渡口我带你们去找云爹，一定没问题的！”
　　“……”百里屠苏直觉觉得这位韩前辈……怕是跟红玉能聊的来吧？
　　“韩前辈，那个……多谢您！”方兰生没来由的对眼前的红衣女鬼充满了崇敬，听紫胤真人介绍过她的情况，再见到她本人，“女神”二字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听她安慰自己，一改平时的滔滔不绝，竟是红了脸，只会低头简短道谢。
　　韩菱纱一见他腼腆的样子，忍不住大笑道：“小兰生真是很可爱呢！”
　　屠苏以为兰生本该发怒大吼，哪想到他只是急的红了脸，双手握拳反驳道：“我、我是男人啊！什么可爱不可爱的……”声音并不多么急促恼怒，所以韩菱纱也只是笑笑，未当做一回事的样子。
　　百里屠苏暗地里皱了皱眉，悄无声息地站到了方兰生的身边，展开一边的手臂揽住他的肩膀。
　　韩菱纱面上的笑容未变，心里却乐开了花：没想到小紫英的徒弟这么有意思，我看可比他当年开窍多了。她装作什么都未看到，只施施然开口道：“不过嘛，恐怕到了渡口之后只能由小兰生跟着我去喽，那个什么铸魂石你会用吧？小屠苏还是在船上等着吧！”
　　“为何？”百里屠苏揽在方兰生肩上的手默默收紧。
　　“小兰生身上虽没有鬼气，却也没有活人气息，在地府里到处走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小屠苏不行，你现在是完完全全的活人，身体中阳气还比一般人都要旺盛的多，恐怕一上岸便会被其他鬼差发现，万一惊动了判官大人，你们的事情也就没那么容易办了。”
　　屠苏眉头皱的更深，方兰生见状安慰他道：“没事的，木头脸，我也学会铸魂石的用法了，找到云前辈马上把他带来，你不用担心。”
　　这时，百里屠苏背在背上的九霄环佩琴发出了一声低沉的鸣响，一股黑气氤氲出来，渐渐扩大，却并不飘散，直到把百里屠苏整个人笼在里面。韩菱纱见状先是一惊，复又笑道：“原来你们还带了个高手啊！这样就没问题了，现在你的气息感觉上去可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百里屠苏点了点头，暗自揣测欧阳少恭此刻默默相助的真意。
　　一路上，方兰生和韩菱纱相谈甚欢，百里屠苏本想去帮那撑船的少年一把，可看看正和韩菱纱不知说到什么，笑得前仰后合的方兰生，又把迈出的脚步缩了回来，默默紧贴在他身边。
　　过不许久，船已到了渡口，韩菱纱嘱咐自己的侄子鬼差看好渡船之后，便领着二人向奈何桥走去。
　　刚刚走到桥头，便听见一个健朗的声音说：“大姐，再来一碗！”
　　一个女子不满的声音回道：“再给你喝，我的差使都要做不完了，不行不行，你要是觉得还不过瘾，翻过栏杆自己跳到忘川里灌上一肚子水得了，反正功效都一样。”
　　“那怎么行？不一样，大大地不一样！关键是味道，味道不一样啊！”
　　韩菱纱听到这番对话，无奈地摇了摇头，连忙紧走几步登上了奈何桥，伸出手指指着在一侧桥栏上坐着的男子喝道：“云爹！你又偷喝孟婆汤！”
　　方兰生和百里屠苏站得远远的向那男子望去，他长相和云天河九成九的相似，可是眉目间多了一份不羁洒脱和玩世不恭，少了一份天真赤诚，却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愁。只见他坐在桥栏上，一腿支起，另一腿轻佻地下垂晃荡着，不以为然地对韩菱纱说：“哎，什么叫偷喝，菱纱丫头，你公公我这是光明正大地要着喝！”
　　韩菱纱撅了嘴怒道：“你不是答应我不喝了吗？”
　　云天青看曾经的儿媳妇真的发火了，这才把支起的腿放下，收敛了一下神情说：“有什么关系，反正都喝了不知道多少了对我也没作用……”
　　“对你有没有作用的，你喝了不是耽误孟婆姐姐的差使吗？不要因为味道好就一直缠着人家要，云爹，你又不是小孩子了！”
　　“好好好，我答应你，再不喝了……”云天青耷拉着脸从桥栏上跳了下来，“就知道管我，菱纱丫头怎么还不去投胎，不是处罚期限已经满了吗……哎，别瞪我，我不说了，我真的不说了。”
　　“别废话了，快跟我走，这次真的是有正经事找你！”
　　

　　☆、第五十五章

　　云天青被韩菱纱拉走，下得桥来便见到方兰生和百里屠苏二人。方兰生叹了口气，认命地做好准备，打算给长辈见礼之后再把过去的事儿讲一遍，却见百里屠苏抢先踏前一步，抱拳道：“请云前辈跟我们走一趟！”
　　云天青一怔，转头问韩菱纱道：“丫头，这是……”
　　韩菱纱双手向后一背，弯腰俏皮道：“云爹，他们是来带你去见玄霄的，你多年来的心愿就要实现了哟！”
　　云天青先是惊讶地瞪大了眼，接着惊慌地摆起手来，连连喊道：“谁说我要去找他了？我当初就说了，我在奈何桥上等，师兄不来，我不走，我只是打算等师兄来找我的！再说了，我也没法离开阴间啊。”
　　“云前辈，其实我们是受玄霄前辈所托来带你走的，他现在也困在一处离不开的地方……”方兰生正待进一步解释前因后果，屠苏却已不耐烦了，直接掏出铸魂石，对着云天青念起咒来。
　　云天青还未来得及发问，便被吸进铸魂石里了。
　　方兰生迟疑说：“木、木头脸，这好歹是天河前辈的爹，应该算是你的师叔祖了吧？这样……会不会太没有礼貌了？”
　　“无妨。解释与否，最后不都是如此，你时间紧迫，我不想浪费在无谓的口舌之争上。”
　　韩菱纱见状笑道：“我倒是没想到，小屠苏在这方面做得比你师尊好呢！他当初对别人关心都不知该如何展现。”
　　“前辈见笑。师尊曾责备屠苏，于情爱之道当真一介废材。我至今仍不知如何才能令兰生接纳我的爱慕心意。”百里屠苏一贯的作风是，内心中既已认定所求，便没有任何犹豫迟疑去努力实现，兰生之事更是如此。韩菱纱既然提起，他便坦坦荡荡承认了自己对兰生的心意，又谦虚地向前辈取经。
　　方兰生站得稍微靠后，装作没有听到，但是一张脸已经红的不成样子。
　　韩菱纱起初一愣，很快却又笑了起来，点着脸颊朝满脸通红的方兰生倾身道：“咦——？怎么小兰生还没有回应吗？你的样子，可不像没有情意啊，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呵呵！”
　　“韩前辈！你你你为老不尊啊！”方兰生听到韩菱纱最后这一声意有所指的长音和奸笑，脸上更红。
　　“呔！你这猴儿，说谁老呢！姐姐这就教小屠苏几招，管保叫你屁股开花！”
　　方兰生以为她是指要揍的自己屁股开花，只气呼呼地说：“这木头脸还不定打得过本少爷呢！韩前辈的招数也不一定管用，要打便来，本少爷揍的他脸上开花！”
　　韩菱纱却意味深长的一笑，也并未接话，一转头，却见百里屠苏定定地看着自己，瞬间便明白了，百里屠苏听懂了自己的暗中意思。韩菱纱便去拍拍屠苏的肩膀，宽慰道：“小屠苏别听你师父瞎说，他当年表现可比你差多了，完全不懂得好好表达，都木已成舟了，还一个劲逃避躲闪，好久之后才想开了的。倒是你这个——我看你也就差煮成熟饭了！”
　　方兰生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迷茫地问道：“要煮什么饭？怎么韩前辈你饿了吗？鬼魂也需要吃饭啊？哎这么一说从蒿里出来有好久了，在这儿都不知道时辰，木头脸你饿不饿？”
　　百里屠苏却在旁边走神，默默消化着师尊当年先上车后补票这一信息，片刻后才醒悟过来韩菱纱对自己的指点，也不理方兰生在一旁的絮叨，连忙对韩菱纱行礼道：“多谢前辈指点！”
　　韩菱纱笑道：“一开始不要太过分哦！”百里屠苏如奉圣旨般慎重点了点头。
　　只方兰生尚在旁边傻傻的问：“你们在说什么啊，我怎么都听不懂？”
　　韩菱纱正待领着两人再回渡口，却听得屠苏背上所缚的琴一声轻响，欧阳少恭现出身来。韩菱纱略打量了他一下，皱眉道：“小屠苏，就是这位为你提供掩藏的鬼气？身上的戾气，可不轻啊……”
　　欧阳少恭见韩菱纱状似防备，便笑了一笑道：“原也是有求于各位，方才才对百里少侠出手相助，现在你们的事务已忙完，该顺道帮我一个小忙了吧？韩小姐请放心，只是想请几位将我琴身带去一处地方，仅是公平交易，各取所需，绝不会危及你们安全。”
　　方兰生和百里屠苏听到欧阳少恭说的这样直白，反倒松了口气，如果他并不道明意图，只一味示好，两人才会更加紧张。
　　韩菱纱皱眉看他问：“先生身上鬼气如此浓郁，地府还有什么地方入得你眼？”
　　“三生石。”
　　三生石正在轮回井前，映照魂魄前生今世与来生，过了此处，便是有法力高强的鬼差看守的轮回井，只到三生石前的话，应该还不会有什么问题。韩菱纱便允了，带着几人往三生石去，路上百里屠苏三言两语便把欧阳少恭的事讲明白了。路程并不多远，韩菱纱正困惑欧阳少恭有何意图，三生石便到了。
　　只见一尊光亮如镜的巨石立在几人面前，上面却全无任何影像，来到三生石前，除百里屠苏和韩菱纱外，几人都呆立了片刻。方兰生偷偷拉了拉屠苏的袖子，低声问道：“木头脸，你在这里面，看见什么东西了没？”
　　百里屠苏摇了摇头，韩菱纱说道：“三生石映照魂魄鬼体的三生三世，这里能看见影像的，只有我和这位欧阳少恭而已。怎么小兰生也能看见吗？”
　　“我看见这里面的……就是焚寂而已。”
　　“这便对了，你虽称不上鬼魂，可也不是寻常活人，看见本体自是正常。只是不知道他……看见的是什么……”韩菱纱猜度着，望向欧阳少恭。这一会儿欧阳少恭竟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怔怔地看着那三生石的镜面。
　　现已知道他前身既是太子长琴，一直靠渡魂存活，并未转生过，想也知道看见的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三人便也没有去问。
　　许久之后欧阳少恭方才回神，就好似刚才停顿的不是他一般，仍是泰然自若地笑道：“请百里少侠帮忙将琴置于石前。”百里屠苏照着做了，又拉着方兰生跟韩菱纱退的老远，神态戒备，以防他做什么事波及二人。
　　欧阳少恭见他如此，轻笑道：“百里少侠不必如此紧张，小小咒法而已，与你们无尤。”说着便冲着琴身捏了法诀。
　　只见九霄环佩琴凭空自起，浮于三生石前，光亮的镜面中竟飘出阵阵七彩祥瑞光华，飘带一般徐徐游动，最后缓缓投入了琴身之中，消失不见。
　　方兰生见到如此神妙景象，惊得合不拢嘴。
　　九霄环佩琴吸取了许久，那光华才渐渐减弱，直至消失不见，欧阳少恭得意一笑，法诀一变，琴身便落了下来，竟然缩成戒尺大小，飞入了欧阳少恭的袖中。只见欧阳少恭转过身来，长作一揖道：“少恭的事这便办完了，已将太子长琴时的记忆收回，以后不需再劳烦各位携带，自此桥归桥路归路，只是现在仍和两位同路回去找千觞，尚有和他之间的一些事情需要解决。”
　　欧阳少恭竟是就此能够幻化实体，不需再依附在琴上靠人背负了。
　　屠苏和兰生连着韩菱纱相顾无言，最终韩菱纱看着欧阳少恭摇了摇头，轻声念道“好自为之”，便向众人道：“此地不宜久留，你们还是快些离开地府的好。”便领头向渡口走了。

　　☆、第五十六章

　　韩菱纱领着几人匆匆回了渡口，众人上了船后，依然是一言不发。方兰生见到欧阳少恭似笑非笑的一张脸心情就不好，一改平日的活泼多话，只站在船头看黄浊河水。百里屠苏倒是想开口再问他最后一样铸剑材料的事，可碍于欧阳少恭在旁，先前又见兰生那般腼腆嘴硬，料想是并不乐意在旁人面前提起此事，便也作罢了。欧阳少恭倒是老神在在，完全不在意自己在他人眼中是多么碍眼，施施然抬腿走到方兰生身侧站定，与他并肩而立看船前水流。
　　百里屠苏见状，颇有冲动上前去将欧阳少恭掀到忘川里边去，忍了好几忍才堪堪制止了自己的手，只好站在方兰生另一侧身边，伸臂揽了他肩膀，狠狠地对着欧阳少恭皱了一下眉头。欧阳少恭暗地一笑，仍是默不作声。
　　船行了许久，众人看到天际不复原先的死寂，渐渐出现了散落的星辰。愈向前去，星辰愈密集。到得后来，天空渐渐由漆黑变为靛蓝，一道巨大的银河横亘在当中，舟行水中也有欸乃水声渐响，竟是已回到了人间。
　　方兰生抬头看到这天空奇瑰景色，心中感慨万千，开口道：“木头脸，几年之前，我绝不会想到，我还能瞧见如此景色，虽然你的事，焚寂的事，中间几经波折，我曾一度猜想过，如果当初不跟着你们离开琴川，我现在会是如何过活。兴许是已经娶妻生子，经营家产或是用功读书吧？原先我最感厌烦的这种寻常日子，如今最是向往，却已经不能够得到了。”
　　“兰生……”
　　“可是，木头脸，我又庆幸没有去过我原来的那种生活，因为……如果我还是在原有的日子中兜兜转转的话，我又怎么能遇见你呢？不遇见你的话，我也就看不见这么美丽的景色了呢……”方兰生低下头来，转脸笑着望向百里屠苏。夜空中繁星满天，屠苏的脸庞在夜色中格外俊美，深潭般的墨色双瞳中波光潋滟，共星光辉映成一色，当真是他眼中，这世间最美的光景。
　　百里屠苏带了些笑意，也看向方兰生。明亮的星光下，兰生的眼角眉梢由温柔吊起，嘴角含笑，眼神都浸润在情意中，温润的面孔竟似发出灼灼又柔和的辉光，正像繁星簇拥的明月，这何尝不是屠苏眼中最美的光景？
　　两人执手相看，久久未移开视线，甚至不舍得眨眼，仿佛时间静止，仅有四目相对中的温柔与爱意仍在流淌。此刻即永恒，一切皆是身外虚妄，唯余这天地繁星，和你我。
　　屠苏双手轻轻捧了兰生的脸庞，低下头，与他额头相抵，闭了眼，低声道：“兰生……此生遇你，吾命幸甚。”
　　兰生轻轻扶住了他手背，也闭了眼，低低回应道：“我也是……此生遇你，吾命幸甚。”
　　盼能执手始终，一生宛如此刻，此后再无阻碍！
　　如此时刻，隽永缱绻，却仍是有人会大煞风景。
　　“纵是情深如许，也请二位分出点神来注意了。少恭哪怕被指破坏气氛，焚琴煮鹤，也不得不提醒你们，终点怕是就要到了。”欧阳少恭在一旁故意大声如上说到。
　　方兰生“腾”地红了脸，转过头向渡船行进的方向去张望，不好意思再往屠苏这边转脸，屠苏见到他耳根并脖颈都染了一层红，心里发笑，也转头向前望。
　　只见东方已微微泛起白光，方才那片刻，正是黎明前最晦涩的时刻。天光渐渐亮起之处，出现了一座水滨小城。
　　韩菱纱吁了一口气，弯着嘴角从船尾走来，对三人说道：“好啦，我只能送你们到酆都了，小屠苏，帮我告诉紫英和天河，今年中元节要早点来找我，我可以离开地府一整夜了呢！还有啊，小兰生，你千万不要觉得为了自己的性命强行带云爹去见玄霄是件值得犹豫的事，这对他来说……应该也是好事，云爹从来不细说他和玄霄之间，可是这几百年来，我也总归有了些猜测，两个人也不能永远这么不想见地拖下去，他们之间……外人恐怕也帮不上忙，你要记住，你此行是大大地做了一件好事！”
　　方兰生的确是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真的把云天青的魂魄带去归墟，毕竟玄霄此人性格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他生怕此举会害了云天青，此时听韩菱纱如此一说，心中的确轻松了不少，便感激地点头“嗯”了一声。
　　待渡船靠了岸，方兰生和百里屠苏拜别了韩菱纱，欧阳少恭也假模假式地道了别，韩菱纱便同那鬼差少年驾着渡船，渐渐消失在江面上晨起的薄雾中了。欧阳少恭仅是打了声招呼，便自行往青龙镇去找尹千觞了，倒像跟两人真是寻常友人一般。
　　方兰生跟百里屠苏略微合计了一下，虽然说云天河再三嘱咐不用带云天青去让他见一面，两人却决定还是先回青鸾峰一趟。
　　紫胤真人细看了载有云天青魂魄的铸魂石，却也不敢就此将他放出，生怕这阳间生气损了他的鬼体，云天河又怕又期待，却也只得弃了见他爹一面的机会，只跟兰生和屠苏说还是见了玄霄再让他出来吧。屠苏向紫胤真人禀报了去地府的种种经过，最后说到韩菱纱交待的话时，云天河兴奋地拉着紫胤真人的袖子道：“紫英紫英，太好了，菱纱有一整夜的时间，我们可以去很多地方了！爹也不在地府了，你也不用再帮我试着第二次潜进地府了！你能不能传信到妖界，让梦璃今年也早点到，我们一起再去即墨看花灯好不好？”
　　紫胤真人看着他期待的眼神，如冰般冷肃的面孔也流出一丝温暖，点头道：“好。”
　　“哦哦！太好喽！紫英答应喽！”云天河像个小孩一样高兴地跑来跑去，又去拉兰生道，“走，小兰生，我这有个好宝贝瓷瓶，能困锁灵力保持药物新鲜，你来跟我一起找，拿着去跟大哥要血！”说着便跑出门去。
　　方兰生急道：“等等我，天河前辈！”追出去的同时顺手帮紫胤师徒把门掩上。屠苏听着木门阖上，转头望着自己师尊，暗暗腹诽道：又是潜进地府又是联系妖界又是去即墨看花灯的，师尊，原来您老人家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么不严肃的啊……
　　紫胤真人望他一眼，嫌弃道：“孽徒，有话还不快问，走神去何处了！”
　　“弟子知错。”屠苏连忙低头，犹豫着问出下面的话来，“重铸焚寂材料取血后便可聚齐，只差那着落在兰生身上的最后一样，恳请师尊告知，那是何物？”
　　紫胤真人气的差点拍桌子，恨铁不成钢地怒道：“废材！连这都尚未问出！你——唉……孽徒，当真成了废材不成？”
　　百里屠苏暗暗腹诽：韩前辈说您当年还是先上后补呢……嘴上却不敢显露出半分，想起却是一直没问出来，多少有些羞惭，便更低了头道：“师尊教训的是。徒儿……我……我……”
　　“哼！罢了……此物由你取的确是再合适不过，可指望你自己怕是要兰生等死了也拿不到，我且说与你听吧。”
　　

　　☆、第五十七章

　　交代完了各种事情，方兰生和百里屠苏离了青鸾峰回桃花谷。屠苏本想即刻赶去青龙镇，回谷见了红玉几人方知，原来此时距两人上次离开，已经过去两日了。转头看看方兰生，眼睛下面已有黑青的颜色，神色明显已疲惫不堪，便只好决定休息一日。
　　两人草草用了些汤饭，天刚过午便双双回屋倒头睡去了。
　　方兰生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醒来之时，已是第二日黎明了。躺的太久，腰背颇有些酸痛，可他睁眼之后却不敢动弹，因为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热乎乎的怀抱里。
　　桃花谷房屋有限，自来是男子一间女子一间，每间房内各置了三张榻。方兰生明明白白地记得，昨日睡下时，他和百里屠苏是各躺了一张榻，怎么醒时变作挤在一块了！
　　即便是无人注视，他依然是红了脸，眼神直直盯在屠苏大敞着的衣领露出的胸前肌肤上，感受着自己的姿势。他枕着屠苏的胳膊，天灵盖顶着的约莫是对方的下巴。屠苏另一只手向下伸展，掌下覆盖着他的……屁股。而自己的睡相也好不到哪去，一手蜷缩在胸前，另一手环绕着屠苏的腰，一条腿还伸进了对方的两腿之间。
　　方兰生微微动了一下，想将自己的腿收回来，谁知腿没能收回来，倒把搂着他的人弄醒了。百里屠苏睁开眼来，先把手脚都收紧了一下，把人紧紧地困在怀里，才把下巴往后一撤，好让方兰生能抬起头来。方兰生一张脸红成了熟透的柿子，抬起头来，在黎明的静谧中轻声问道：“木、木头脸，你怎么……怎么跑到我这边来了？”
　　“怕你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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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了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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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呯”的一声，襄铃推门进来了，看到严严实实裹在被子里，只露出毛茸茸的两个头顶的两人，疑惑地问：“屠苏哥哥，呆瓜？你们有这么冷吗？挤在一起睡还要盖这么严实，不会很气闷吗？”
　　方兰生尚在咬着下唇剧烈喘息，生怕自己一发出声音，就是可疑的□□，于是便根本不敢开口。
　　“是……昨晚冷得很，这便起来。”百里屠苏故作镇定地把脑袋伸出来了一点。
　　襄铃不疑有它，开心地说：“嗯，屠苏哥哥要把呆瓜也叫起来哦！快点来哦！不然我怕晴雪……糟了，我得赶快先去缠住她！”
　　襄铃说完就跑了。
　　

　　☆、第五十八章

　　百里屠苏穿戴整齐，心情平复之后，转头望向榻上。方兰生乱糟糟的头发露出在棉被外边，其余部分却都严严实实藏在被窝里。
　　屠苏坐回榻边，挑起兰生的一缕半长发丝道：“兰生，该起了。”
　　方兰生的声音从被窝中闷声闷气地传来：“我、我知道，你……你先出去，我我……我收拾一下就、就来。”
　　屠苏知道他尚在为方才发生的事感到难为情，便也不去催他，自己先掩门出去了。
　　方兰生听见了房门叩上的声音，这才慢慢地探出了通红的脸。
　　待方兰生穿戴整齐收拾停当来到外间，襄铃和晴雪刚好走了进来。
　　“呆瓜，你好慢哦！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呢？”
　　“没、没干什么，哈哈，哈哈，晴雪你不是在……”方兰生险些说出“做早点”，却好像差点说出什么极其可怕的事，连忙闭住了口，把下半句咽了回去。
　　襄铃赶紧接住了话茬，抢着道：“屠苏哥哥在灶间呢，呆瓜你要不要去帮忙？”
　　“哦！我这就去！”方兰生怕晴雪再提做饭的事，连忙夺门而出，向灶间跑去。
　　百里屠苏正埋首在灶下生火，方兰生一条腿刚迈进灶间，便忍不住笑道：“木头脸，你会做饭吗？”
　　百里屠苏站起身来，颇有些羞赧地说：“生火无甚问题，只是不知煮粥需放多少水。”
　　方兰生上前去揭开锅盖一看，忍俊不禁道：“你这哪是煮粥，这煮出来分明是一锅干饭。快出去吧你，我来我来，真不知道你未认得我时都是怎么过活的。”
　　一边说着，方兰生一边从旁边的水缸里往锅里舀水，百里屠苏没有出去，仍是站在一边看着，声音仍是带着些微不易察觉的赧然，道：“从前在天墉时有大食堂，下山之后经过市镇盘缠又充足时便在饭馆酒楼打尖，不然便打猎烤肉。煮粥……确实从未试过。”
　　方兰生一边用锅铲捞出多余的米，一边回头横他一眼，嫌弃地道：“不会做干吗还来灶间帮倒忙，快走快走。”
　　哪知百里屠苏反倒上前一步说道：“襄铃劝不走晴雪，我便说平日顿顿都是劳烦兰生为我操办，今日我想为兰生造一回饭，晴雪才放弃走了。”
　　这话听着像是为了劝走晴雪所说，可方兰生听着，就有了那么一点它本来应有的意思。屠苏虽是找规劝晴雪的借口，可这确实是他本意没错。兰生不知不觉甜满了心头，眼角红了一片。于是他转去面缸里舀面，不看百里屠苏，嘴上却放软了语气，对他轻声说：“你给看着火，别太旺了。”
　　屠苏去灶下蹲了，盯着炉膛里跳动的火焰，明明如许枯燥的活计，他却甘之如饴。
　　桃花谷几人用过早饭之后，便往青龙镇赶去。向家兄弟和尹千觞在此等候多时，随时可以出发，却在听闻屠苏和兰生先前两日两夜未休息之后，要求二人多歇一天，明日再出发，出海毕竟不比寻常赶路，乘沦波舟本身便是消耗体力的事。百里屠苏算算此时才刚刚接近满月，时间应是尚且充足，况且进入归墟时兰生需得有充足体力应对煞气，便也同意了明日再走。
　　众人商议好了之后散去，方兰生拉住了百里屠苏问道：“木头脸，你看到了没？那琴……又在酒鬼背上，欧阳少恭不是可以自由行动了吗？他到底打什么鬼主意？”
　　“不知。静观其变。”
　　“那臭酒鬼可真是……也还愿意伺候他……”
　　“兰生。”屠苏突然郑重唤道。
　　方兰生被他突然改变的语气吓了一跳，忙应道：“啊？干……干吗？突然这么严肃？”
　　“今夜晚饭过后，你可有空闲？”
　　“我没……”方兰生故意如此说到，看到屠苏眼神明显变得失落，他大喘一口气续道，“没什么事啊。”
　　百里屠苏晓得自己被小小耍弄了一下，可也并未生气，心情反倒有些愉悦，仍是郑重开口道：“咕噜湾沙滩相见，可好？”
　　“去那儿干吗？”
　　“可好？”
　　“干、干吗？怎么突然……”
　　“可好？”
　　“……好。”
　　百里屠苏见他答应，点点头走了。留下方兰生犹自脸红，木头脸……刚刚是在约我吗？
　　方兰生颇有点紧张，一时不找边际地开始考虑要不要换身更好看的衣服，还是要尝试换个发型？不知不觉走到了侠义榜前，想起上次屠苏暗搓搓地把他自己刷回第一名的行为，方兰生不禁心里好笑，对榜单就多看了几眼，哪知道发现了一件他完全没想到的事情。
　　“这个第十名……什么鬼玩意儿！谁干的！快出来，不把你打胖一圈少爷我就不姓方！”
　　侠义榜第十名——爆衣狂魔方兰生。
　　襄铃推着晴雪转到了墙角后面，两个人忍笑忍得肚子疼。

　　☆、第五十九章

　　当日晚饭之时，方兰生一再询问是谁打了第十名的榜。同样也为这个名号出过力的红玉和尹千觞当然也是连说不知，无论谁都没有承认，方兰生也不敢跟女孩子们真的生气，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这样一闹，方兰生也便忘了什么换衣服梳头发之类的事情，唉声叹气地便出了门直奔咕噜湾去了。
　　来到地方之时尚未见到百里屠苏身影，方兰生有点着恼，心里想怨他来的迟了，却也知道是自己走的太急，这便又把侠义榜的事情忘了。
　　此时刚是傍晚，日正西沉，他爬上一块高高的礁石，欣赏着落日余晖映照在沙滩上的美丽景色。
　　只见西天漫布着金霞光芒的火烧云，又红又大的太阳渐渐挤进地面，由圆到半圆，再到只剩一顶红红的小帽，之后不多时，便全看不见了，只余一抹残留的光辉，尚在顽强描画着云端。
　　天这便沉沉地黑了下来，方兰生倍感萧索寥落，便站起身来，无声叹了口气。可正当他寂寞地掸着袖子收拾情绪的时候，一双手从后面伸了过来，环在了他的腰上。
　　这熟悉的触感，和令人心安的气息，一瞬间方兰生就知道了那是谁。他半是羞怯半是埋怨地道：“木头脸，叫我来这干吗？你自己又迟到。”
　　“叫你来同看日落月升。”百里屠苏仍是把下巴放在兰生的肩膀上。
　　“日都落了你才来，还好意思说呢！”
　　“你方坐下我便来了……走。”
　　“又去哪儿？”方兰生已很习惯被他拖着手走。
　　“看月升。”
　　两人牵着手，从礁石上跳了下来，寻了一处柔软细滑的沙滩并肩坐了，向东方的海面上望去。
　　天色越来越暗，先前红云被晚风一拂，纷纷消失不见。依稀有星光开始闪烁，两人都不出声，只牵了手静静坐着听海浪轻数细沙。
　　此时已近满月之夜，太阳尚未完全落山时，月亮便已冒出来了，只是不显。隔了半晌，天已完全黑透。便能见到一轮将近圆满的月亮似一轮巨大银盘一般悬在水面之上。
　　今夜正是月朗星稀，世间一切都笼在一层银白的朦胧光辉之中，如白昼中看得分明，却又全然不同。
　　方兰生觉得侧脸火辣辣的，那是被深情的视线灼烧的感觉。他宛如上钩的鱼儿被鱼线牵引，不自觉地也转头望向了百里屠苏。
　　一瞬之间，一眼万年。
　　情之所起，一往而深。
　　此刻任何语言均是乏力。四目相对，如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形之物，在目光中对流。
　　他们在这个对视中互相给予的不单是爱，是勇气，是情谊与鼓励，甚至还是，他们自己。
　　百里屠苏险些要沉醉其中，忘记自己原本的目的。可那件事实在是顶顶重要的，事关兰生生死，大意不得。
　　只听兰生“哎哟”一声，脸上便淌下血来。是屠苏双指一骈，快如闪电刺破了他的眉心。屠苏忙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来，按低了兰生的头，让鲜血顺着他鼻尖流下，最终淌进瓷瓶。
　　方兰生起初想大喊挣扎，可一发觉流血的位置是眉心，便也不做声了。
　　伤口并不多大，片刻便不再流血了。屠苏塞好瓶塞，收入怀中，又找出一条帕子，为兰生细细擦去了脸上残留的血迹，才安安心心地以手做枕，躺倒在沙滩上看着星空。
　　方兰生坐在一边，讷讷道：“木头脸……你怎么知道的……最后一样是……”
　　“你的眉间血？”
　　“……嗯。”
　　“师尊告知我，七情六欲汇于双目，双目之精聚在眉间，凝望至爱之时魂魄精华自然聚在此处。先前又说过这样东西需得着落在你身上，又由我取最是便利，我便猜到是你方才……那种时刻的眉间血了。”
　　方兰生红了脸，撇嘴道：“谁说方才那种时刻的管用了！不是要凝望……那什么……你怎么知道看你的时候便顶用了！”
　　屠苏清清楚楚地笑了起来，这个笑并不像先前的笑那样，若有若无或是转瞬即逝，而是明明白白地摆在他脸上，随着他开口说话而越来越显眼灿烂：“我自然知道管用的。隔着瓶子都能感受到兰生的气息，很浓很浓，放在胸前，就像兰生本人走进了这里一样。”说着，屠苏伸掌按住了自己的心口。
　　方兰生盯了屠苏的笑容半晌，便也躺倒在他旁边，伸手掐了他脸颊一下道：“不害臊。”接着他转头也望向了遥远的星空，半晌之后道：
　　“百里屠苏。待重铸之后，便给你项圈的回礼。”                        
作者有话要说：　　（此处有本文的番外一——高能警报，绿jj不发。）

　　☆、第六十章

　　下半夜百里屠苏背着已经睡着的方兰生回到了青龙镇客栈。夜色深沉，刚刚两人胡闹了许久，现在也确是倦了，屠苏索性也不回自己房里，跳窗进了兰生的房里，拥着他往榻上一倒便一同睡了。
　　次日一早兰生醒来时，看到近在眼前的屠苏的脸，仍是尴尬羞涩了一下，却硬要装作神色如常的样子，起床洗漱。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不多时伙伴们便都醒了。匆忙吃过早饭，一行人便再次踏上了沦波舟。
　　此番为节省时间，自然是全速向归墟方向前进，不过一切顺利，众人的情绪也放松了不少。路途中沦波舟上常常传来欢声笑语，只尹千觞有点不太对头，他与百里屠苏和方兰生本是住宿在同一间舱房内，却整日里不见人影。百里屠苏整日里对方兰生动手动脚，自然乐得他不在，可方兰生却觉得不对劲。出海的第二日，数不清是第几次推开屠苏放大的脸之后，方兰生说出了自己的疑问：“木头脸，你别闹了，我觉得臭酒鬼不太对头，我们要不要去看看他？”
　　先前早已说好去归墟方兰生需得做好充足准备，屠苏也一直未敢真正再对他做什么，好让他得到充分休息，这种看得吃不得抱得上不得的感觉其实令百里少侠更加难受，便索性收起了某些令人血脉偾张的念头，点了点头道：“也好。”
　　两人出了舱门，在船头见到了正领着襄铃和晴雪看鱼的红玉，她说先前见到尹千觞醉熏熏地往船尾走，不知现在是否还在。百里屠苏和方兰生便往船尾去寻，却见尹千觞抱着琴醉倒在堆放的货物中间，正呼呼大睡。
　　方兰生皱眉摇头，上去推他道：“臭酒鬼，别在这睡，要睡回屋去睡！”
　　尹千觞被他吵醒，头脑尚不清醒，揉着醉眼边打着呵欠含糊地说：“这不是特意给你们……嗝……腾地方吗，怎么方小公子还不领情呢？怎么说也是新婚燕尔，我一个孤家寡人怎么好看你们卿卿我我，还不是得长针眼……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倒是得把酒席给我补上……嗝……”
　　方兰生闻言大怒道：“臭酒鬼烂酒鬼你说什么呢！”
　　“怎么，少恭都告诉我了，你两个……不是已经从地府回来的路上便已私定终生了吗？成亲什么的……虽然有点惊世骇俗，但还不是早晚的事？你连一样位置的朱砂痣都长了，还想别人不知道啊！我说方小公子，你可不能赖了该请我的酒席啊！”
　　方兰生这才明白尹千觞的意思，被百里屠苏取了眉间血后，方兰生眉间多了一点红痕，无论怎么治疗敷药都消不去，看上去倒像长出了跟屠苏一样的朱砂痣。他起初还道尹千觞看出了他和百里屠苏之间另外那点……小小的变化，面色大窘，连忙转移话题道：“还说呢，我倒要问你，你们又是怎么回事？这琴你怎么又背上了？他……那个谁不是可以行动自如了吗？”
　　尹千觞沉默许久，不曾回答方兰生的问题，只是眼神茫远地向远处望去。兰生急了，又问道：“难道你还要帮他？酒鬼，你可千万别糊涂啊！你又忘了三年之前，到最后还不是要走到那一步吗？你那么相信他，最后还是不得不……生死相对吗？”
　　尹千觞闭了眼，面上现出一个苦笑道：“事到如今，我又还能真正帮他什么？横竖他尚需在人间逗留好些时候，我便再陪他一程，直至他最终去魔界前再考虑去向吧。”他一贯嬉皮笑脸没个正形，极少流露出这种沉闷的表情，语音沉重而苦涩。方兰生本欲再劝，看他这副样子，却又再开不了口。
　　尹千觞这苦闷的表情只出现了片刻，便收起了心绪，又重新露出了揶揄的笑容道：“只是方小公子的事儿还没结束，我也决意有始有终，这才仍是死皮赖脸的跟你们同行，毕竟怎么也要等事情办完，喝了你们的喜酒才好，到时找个好地方去闭关，也没有什么心事了。”
　　方兰生懊恼地捂了眼，觉得担心臭酒鬼的自己真是蠢透了，气红了脸拉着百里屠苏连忙走了。
　　尹千觞脸上浮现了苦笑，抱着那琴仍是坐倒回货物堆里，再次解下了腰间的酒壶喝了起来，边饮边唱道：“醉里乾坤大，梦中日月长，醉饮千觞不知愁，一醉方可解千忧。”断断续续吟唱完，半壶酒便见了底，人就又醉倒睡去了。
　　方兰生和百里屠苏两人站在舟侧船舷边上，看着鱼群在眼前游来好奇地触碰沦波舟的避水结界，又被弹出老远。方兰生一开始看的有趣，后来却仍是忧心忡忡地说：“木头脸，刚才臭酒鬼说要闭关，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
　　“……怕不是他要闭关，是欧阳少恭要闭关修炼。多半还是会选在阴森鬼气聚集之处。”
　　“那……酒鬼……”
　　“想必是要一直跟着欧阳少恭的，直到他去魔界为止。”
　　“哼，我看啊，臭酒鬼八成要坏菜，到时去魔界恐怕也就一起跟着了，只怕是还会一起去参加那个什么神魔大战，希望他有命回来。欧阳少恭做什么他都跟着，只要不违背原则就会不遗余力地帮他，真看不出来，那个臭酒鬼居然这么痴情！”
　　“……”屠苏伸了手臂揽住兰生的肩膀拉他过来，差点把人拽了一个趔趄。
　　“干吗啊木头脸，怎么突然……”
　　屠苏道：“他人之事，无需多言，你很吵。”便将两片唇覆盖了下来。
　　周遭果然变得安静了。

　　☆、第六十一章

　　几日后到了归墟，仍是告知向家兄弟先行回航众人另有出路，拜别后一行人便进入了结界。
　　仍旧是有惊无险地通过，只方兰生分神压制煞气有些辛苦，众人便刻意加快了脚步。此次已知晓方向，不多时便来到了玄霄守候之处。
　　百里屠苏上次来时看的分明，知晓玄霄不喜多听废话，便将兰生拉到身后，直接从怀中掏出铸魂石抛向玄霄，朗声道：“人已带到，请前辈守诺赐血。”
　　玄霄也不介怀他生硬失礼，只管拿了铸魂石细细查看，甚至分出一股神识入内查探，确认是云天青气息之后，便抬头道：“速令此中之人现身。”
　　屠苏却扔不动，只抱拳道：“请前辈先行赐血，我自然将云前辈魂魄解出。”说完便又回身从兰生书袋中摸出一只瓷瓶，抛向了玄霄。
　　玄霄接了瓷瓶，冷笑道：“小子倒是小心，还怕我赖了你的不成？”说罢将铸魂石暂往怀里一揣，运力于指割了自己的腕子，向瓷瓶中注入了鲜血。
　　魔血释出，色成紫黑，澎湃的灵力振荡着归墟内的空气，引起了不远处一阵阵惊慌的骚动。玄霄却完全不在意，翻手转腕间，血已止了，然后他封好瓷瓶，掷回给百里屠苏。
　　屠苏拿了魔血方松了一口气，就要上前去解铸魂石上的封魂咒法。却听玄霄“哼”了一声冷笑道：“你这小子倒也有趣，不是自己的事胜似自己的事。剑灵小娃，我且问你，他与你是何关系？”
　　方兰生从百里屠苏背后走出来，红着脸挠头道：“这个……那个，我们一同出生入死几番，自然是那个……过命的交情！”
　　玄霄诡异一笑，又问道：“这魂魄你可会解出？”
　　“没问题啊，我也学了。”
　　“我与你血，事关你自己生死，那么你便自己来解，莫要假手他人。”
　　方兰生呆呆地“哦”了一声，便走到玄霄身前，开始解除咒法。不消片刻，铸魂石放出柔和白光，云天青的身影渐渐浮现在玄霄面前。他先前在铸魂石中，已感受到玄霄探入的一缕神识，便知道是到了对方跟前了，故此也不惊讶，只低了头，不敢去看他，低低唤了一声：“师兄……”
　　玄霄道一声：“好！”出手如电，捏住了云天青的手腕。云天青本是灵体，本来不应能触碰的到，可玄霄这一捏，竟把他实实在在地捏在手里，如铁钳一般攥住，挣脱不得。
　　云天青惊奇地抬头，打他、骂他、不理他，种种玄霄可能会有的反应，他早已设想过，却没想到是这样高兴的语气和奇怪的动作，若说是打算揍他，可却也没有下一步行动。这时玄霄却连声长笑道：“哈哈哈哈，好，好！今日我心情甚好！这便先去魔界，先寻个安身之所，我再与你慢慢分说！”
　　百里屠苏一行人都看的愣了神，没防备玄霄说完了竟然另一手又快如闪电地捏住了方兰生的手腕。
　　玄霄向百里屠苏邪佞笑道：“小子，你挺有意思，脸上的表情和夙玉及慕容紫英如出一辙，我最恨的便是夙玉这女人，欺骗我之后还能将天青骗走，你们这种面上无欲无求实则内心烈焰滔天的最是讨厌！你最紧张的是这剑灵小子，我偏要将他也带走，看你还能否如此面无表情！”说着，玄霄往双手上灌注了力量，强行拉着云天青和方兰生两人就要走。
　　百里屠苏本无波澜的表情，此刻果然是裂了。谁知此时，突变再起。尹千觞所在之处罡风突起，一股黑风凭空升起，迅捷掠过百里屠苏，来到玄霄跟前，欧阳少恭化形出现，手里抓着焚寂剑。
　　玄霄眯眼看向来人，上次便觉这一行人中有股气息不简单，现在果然出现在眼前。欧阳少恭凉薄笑道：“请了，咱们同走，甩开无干的人我再与阁下详说。”
　　玄霄瞬间判断了一下，此人对自己并不能构成威胁，行止却相当有趣，不如听听他想说什么，便“哼”了一声，魔力散出，扩出一股旋风圈起身周几人。
　　百里屠苏抢上前去，可旋风已经散去，四个身影已消失不见了。
　　“兰生——！”
　　归墟中回荡着一声急促的呼喊，百里屠苏目呲欲裂，眼角几乎都要挣开。一时大意，未曾防备玄霄竟然会出手掳走兰生，而且竟然叫欧阳少恭把焚寂剑都给顺走了。不知两人联手带走兰生究竟意欲何为，可人人都感觉这二位凑在一起，准不会发生什么好事情。
　　此时幸而红玉尚留一丝神智思索，她见百里屠苏在自责中着急，握成拳的手背上暴起条条青筋，忙说：“公子，千万别自乱分寸，既然已知他们是要去魔界，咱们还是快追，即便赶不上也可以尽量跟上，切莫失了良机。”
　　百里屠苏忙点头，双手一搓脸，振奋了精神，也不顾归墟灵力动荡，直接腾翔往魔界之门就去。其余四人亦是心急如焚，也均无废话，都速速跟上了。
　　

　　☆、第六十二章

　　玄霄成魔虽久，却从未踏入过魔界，瞬间转移到魔界之门前便挟持着方兰生和云天青一脚踏了进来，见到周遭全是蘑菇后不免也愣了一下。欧阳少恭却是早就知道，当下反倒引着他往蘑菇林深处走去。玄霄全无客气，也并不警戒，一手拎着一个便跟着走，一边开口问道：“足下何人？”
　　欧阳少恭脚步不停，托着焚寂仍是向前行去，笑着答道：“此地上次路过，他们已识得城镇方向，定然以为我们往那边走，我们偏就往相反方向，远离入口之后便停下，我有些许重要之事与阁下细说。之后以阁下之大能，想必赶在他们之前进城应该不是问题吧？”
　　玄霄见他卖关子，便也不再问，只“哼”了一声便暂且随他走了。
　　百里屠苏等人心急如焚赶到魔界之门处时，玄霄四人身影早已不见了。众人急忙进入，也未见四人蛛丝马迹，当下一合计，欧阳少恭已识得去魔尊处的路，定是往那处去了，于是五人认准了方向，果然如少恭所料，直奔城镇的方向去追。
　　欧阳少恭行不许久，见到一处林间空地，便停步转头对玄霄道：“便在此处稍作停留，待我与阁下细说一番。”
　　玄霄点头，将云天青和方兰生往空地上一掷，伸指凌空一划，两人外围地面上便出现一环金灿灿的光圈，这便是画地为牢，关着两人出不来了。 
　　欧阳少恭对玄霄颔首道：“上次前来，未能现身拜见阁下，当真失礼，还望见谅。”
　　玄霄不耐烦道：“莫来这些虚词，直说重点。”
　　“阁下果然快人快语，如此我便也不说客套虚词了。阁下听过百里屠苏一行人的往事，想必能猜的到我是何人，当初阁下被投入归墟，东海动荡，害的蓬莱倾覆，作为事主，我并不怨恨于你，只怨天庭无道，滥施天罚，在下当初亦是深受其害。此次有缘得见，正想邀阁下一同去神界寻仇。”
　　饶是玄霄，也被这直白的邀请唬的一愣，皱眉思考了片刻，试探问道：“你有把握？”
　　欧阳少恭悠闲把玩焚寂，席地而坐笑道：“只你我二人杀上天界，自然是有去无回，可这广大魔界，不正是我们后盾？”
　　玄霄此前正是打算在魔界先站稳脚跟，再考虑复仇的事情，听了此言大有兴趣，也席地而坐道：“请先生详细说来。”
　　欧阳少恭便由魔祖蚩尤与天界恩怨说起，侃侃而谈介绍起魔界欲进军天界的打算来。
　　欧阳少恭与玄霄相谈甚欢，方兰生和云天青在金圈里却无所事事。两人起初还支着耳朵听两个战争狂人谈话，可听来听去也就那么回事，两个都是对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不感兴趣的货，又本就决定此次神魔大战要事不关已高高挂起，不多久听得烦了，便在金圈里一人一头蹲了大眼瞪小眼。过了一阵方兰生先开口道：“云前辈……那个，之前对不住，木头脸也没说一声，就把你弄进铸魂石里了，害的你现在……”
　　“不打紧不打紧，你叫方兰生是吧？你们的事到现在我也都大概明白了，心情急切可以理解，是我师兄太不讲理，把你弄来作甚！真是胡闹，还总说我胡闹。”
　　“云前辈，你和玄霄前辈当年有什么仇恨，这都几百年了，还放不下吗？他不会……”方兰生本想问会不会害你，可斟酌了一下字句，继续问道，“他不会欺负你吧？”
　　“唉，别提了，其实回头想想，自我认得师兄以来，虽然他表面上总是一副对我爱搭不理的样子，可是实际上一直在欺负我，我多说两句，就要吼我，我练功偷一点点懒，也要骂我，我偷偷跑下山玩，就罚我去思返谷。师兄就愿意管我，哎哟命苦哦……”
　　方兰生心有戚戚焉，应和道：“我也是我也是，做什么都有人管，从前二姐成天揪着我耳朵骂，后来就是被女妖怪‘猴儿讨打’这样的念叨，现在倒好，木头脸复生以来性情变了好多，一会看不见都来质问我哪儿去了，怎么乱跑之类的，打架的时候站得稍微靠前点，就要被嫌弃不小心。我比你命还苦啊云前辈！”
　　“哎我说，咱们一个剑灵一个鬼魂，就别什么前辈后辈的了，正儿八经的性命都早没有了还讲什么辈分，我叫你一声方老弟，你唤我云大哥就是了。”
　　“这也太……”
　　“行了，方老弟！”云天青大喇喇地拍拍方兰生的肩膀。
　　“哦……云、云大哥。”方兰生傻乎乎地挠着头喊了，云天青爽朗地笑了起来，应道：“好，好，我之前就觉得你蛮有意思，有机会咱们喝两杯。”
　　“云大哥也喜欢杯中之物？跟我们那臭酒鬼恐怕有共同语言，我还欠着臭酒鬼好多顿酒，其实之前在桃花谷里就酿了好些好酒埋着，有机会一定起出来请你们喝。”
　　云天青高兴地又拍他肩膀，连连喊好，方兰生却突然惊奇道：“云大哥，你……你不是灵体吗？怎么……怎么能碰到我了？”
　　云天青困惑看自己的手，思考着答道：“约莫是刚才师兄碰到我之后便成这样了？具体为何我也不知。”两人便茫然地一起看向玄霄。这才发现，玄霄和欧阳少恭早已谈完话，正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俩傻气直冲天际的交谈。
　　方兰生窘迫地低了头，云天青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仰天打着哈哈。
　　

　　☆、第六十三章

　　终究还是云天青的脸皮更胜一筹，不一会便涎着脸朝玄霄道：“师兄，你干吗关着我们，怪麻烦的，我要是想解手怎么办？放我们出去吧。”
　　玄霄斜眼看他，并未回答，他便继续说道：“我本来就是来找你的，又不会跑，你让我出来，我保证老老实实跟着你。”
　　“你做的到？”
　　“当然，我保证！”
　　“那么先前又是何人保证一生助我，却在关键时刻弃我而去，最后连死都未让我见一面？”
　　“呃……我那不是没想到会那么严重吗，再说，你当时做的也确实不对，我不能看你继续错下去。”
　　“错？哈哈，可笑！何为错？天界降罚不过也就是铲除威胁，保持自身地位罢了。飞升天界，乃是琼华历代心愿，追寻力量，有何不妥？拥有至高无上的力量之后，我要谁留在我身边，谁就要永生永世都留下！”
　　“我……师兄……但是，为追寻力量，屠杀无辜生灵，终究不是正道啊！”
　　“我管他正道邪道，他人性命与我何干？我只管能得到力量，便是我的道！”
　　云天青就此晓得玄霄的确是已走入魔道，一时半刻绝不可能劝他变回原来那个骂他都是为他好，欺负他又爱护他的师兄了。横竖他暂且不会去人间屠戮，便将此事搁下，转而说道：“师兄……云天青对不起你，如果当初不是突然不告而别的话，怕是你也不会变作如今性情……我——我如今绝不会走，你是要打散我魂魄，还是要想法让我生生世世做猪做狗，或者世世困苦，天青都认了，只等领了罚，师兄赶我走我才会离开你。只是……兰生你又捉来做什么？放了他吧。”
　　玄霄对云天青前半段话尚算颇为满意，脸上竟有了点笑意，但说出口的话语气仍是这般生硬：“不放。”
　　云天青皱眉看看旁边捧着焚寂剑的欧阳少恭，犹豫着问道：“师兄，你莫不是……想要焚寂吧？”
　　玄霄狷狂笑道：“羲和与我来说如臂指使，何用此剑？我单是为了让慕容紫英的讨厌徒弟难受一阵子，他脸上的表情和夙玉一模一样，夙玉倒是精明的很，一早投胎寻不着了，在相似之人身上寻仇也是乐事。”
　　“师兄，夙玉不是——”
　　“什么不是！天青，你根本不曾了解她，她正是大彻大悟之人，年纪轻轻便连生死都看的淡了，可正因如此，一旦有执念，便更无法解脱，说什么也要完成心愿。双剑若是分离，我与她会是什么下场她如何能不知，可还是约了你逃亡！你可知她曾与我暗示，要我放弃对你的执愿，成全你们二人，我拒绝之后不久，她便同你逃下山了。”
　　“可是夙玉真正喜欢的人明明是……夙玉她对我……不对，我们一同生活年余，不曾见她……”
　　“哼，你懂什么！她正是怕被你看出来，才故作冷淡，这女人装作冷脸的功夫是一等一的强，正如那个黑衣小子，表面不动声色，对在意之事却抱有相当的执念，一门心思也要得到自己所求。这剑灵小娃正是他死穴！我正要看看这种人面对无解的情形，究竟能做到何种地步！”
　　云天青转头看了看兰生，对方正听得目瞪口呆，傻透了的表情凝在脸上。云天青细细体味玄霄所说，竟然也觉得有几分道理，或者说对屠苏的反应也颇有几分好奇，知道对师兄再劝也是无用，便也不再劝了。只是过了半晌，又开口道：“师兄……我是真的想解手，刚才你拉过我之后，不知怎么便凝成肉身了……几百年都没有这种想解手的感觉了，我、我快憋不住了！”
　　玄霄也未料到他会因自己一抓有此变故，先前只想禁锢住他魂体，便施了真力去抓，没成想竟抓出了肉身。当下便额上青筋暴起，伸手抓了云天青出来金圈，拖着他便往林中走去。这时只听方兰生小声地插嘴道：“我、我也想去……”
　　欧阳少恭“噗”地一声笑出来对玄霄道：“阁下尽管撤了禁锢，焚寂在我手中，小兰可跑不到哪去。”
　　方兰生怒道：“欧阳少恭！你抢我剑体究竟做什么，快还给我！”
　　没料到欧阳少恭十分敞亮地直说道：“不做什么，只是先前听玄霄说要让百里少侠难受一下，就帮点小忙罢了，带剑过来，你就无法寻机施法直接回到他的身边了。百里少侠表情崩塌的样子，我也想看的紧。”
　　百里屠苏几人心急如焚，入了夜也不曾休息，仍是急急向前赶路。几人怕错过了玄霄的蛛丝马迹，也不敢腾翔，幸而路途已经熟悉，一路追去，天色刚明时便已出了蘑菇林。举目望去，通往城镇的路途尽收眼底，哪里有丝毫四个人的身影？
　　屠苏心里着急，举步就要再前行，却被尹千觞拉住了道：“恩公，这路上也没个人影，他们八成已经进城去了，我看咱们也别慢腾腾地走了，赶紧腾翔到城门口，直接进去到魔尊宫殿那去找吧。”欧阳少恭是因他才又跟着众人来走这一遭，却顺手牵了焚寂去，尹千觞语气里不禁带了三分抱歉。
　　百里屠苏也不去纠缠这些细节，只点了点头，招呼众人一起腾翔而去。

　　☆、第六十四章

　　待进了城，百里屠苏一行五人也不理会魔界居民的异样目光，径直就朝魔宫奔去。到了魔宫门口，却被守卫的士兵拦住了。百里屠苏也懒得跟他们废话，直接就开打。魔宫守卫不比寻常魔族那般好对付，五人齐上阵击败了好几拨士兵，已经略显疲态，却也不曾退缩。
　　打入魔宫大门之后，先前来时见过的那名魔将出现了，他皱眉对五人怒道：“大胆放肆，竟一而再祸乱我魔界！”便欲对五人出手。
　　百里屠苏五人虽然修为在人间已然高深非常，畅通无阻，在这名魔将手下，却是难以讨到什么好处。那魔将仅是轻描淡写地向五人挥了几刀，澎湃灵力汇成气波便已将众人都击翻在地，他未见使出全力，便已将几人的锐气挫了。
　　百里屠苏心沉了下去，仅是这一位魔将，对付众人便绰绰有余，若是欧阳少恭和玄霄已见了魔尊，要将兰生连人带剑留下，又如何能拦得住？想至此处，屠苏竟是比当年对战欧阳少恭更加紧张，失了焚寂和剑灵兰生，他的实力更是打了些折扣，当下不管不顾，就想不计后果地使出已被兰生列为禁招的那些自毁之法。
　　正当此时，凭空出现了强大的灵力波动，红发魔尊现身了出来。魔尊见到两方对峙场景，皱眉道：“都退下，有贵客来到！”
　　那魔将恭敬躬身，百里屠苏五人受到震慑，也不得不退到一边静观其变。看样子方兰生尚且并未来到此处，令众人多少放心了些。
　　在场诸人齐齐望向魔宫门口，只见玄霄与捧着焚寂的欧阳少恭施施然走了进来，后面跟着表情惴惴的云天青和方兰生。屠苏正要冲上前去，却被红玉拉住。红玉瞄了眼欧阳少恭手里的焚寂剑，向屠苏使了个眼神，按住了他摇了摇头。屠苏焦急地向兰生望去，兰生向他抛了个“放心”的眼神，他便安定了一下心神，暂且站定在原地。
　　欧阳少恭上前对魔尊道：“这位便是我曾提起过的玄霄，愿意加入魔界，与魔尊共同举事。”说罢，便朝玄霄看了一眼。
　　魔尊打量玄霄一番，颔首道：“实力确是不俗，欢迎先生来到。”
　　玄霄亦是对眼前魔尊评估了一番，方道：“尊驾果然大能，玄霄但凭安排。”
　　两个魔界大能在这边惺惺相惜，百里屠苏远远地站着，却已经是紧张到了极点。焚寂剑体尚在欧阳少恭手上，他又如何能真正放心？
　　此时玄霄和魔尊的谈话出现了一线空白，欧阳少恭便笑道：“小兰真的不考虑留在魔尊身边，为魔界效力？”脸上却不看方兰生，而是向魔尊方向走去，捧高了焚寂剑。竟是要强行将焚寂连人带剑献于魔尊。方兰生能否离去，全要视魔尊之意。如若魔尊仍愿由兰生自己选择倒罢了，可一旦魔尊起意要留下焚寂，以他实力之强横，谁又能救得出兰生？
　　百里屠苏却全然无法思考这些了，欧阳少恭嘴唇一启，步子一迈，他便直觉要坏事，哪里还想得到什么后果，急不可待地就冲向了欧阳少恭。
　　红玉和晴雪分立在屠苏两旁，也未料到屠苏突然发动，未能拽得住他，眼睁睁看他冲到了欧阳少恭身前。欧阳少恭哪能任他欺近，轻笑一声便往最近的玄霄身后退去。
　　百里屠苏已然顾不上身在何处，面对的是何人，他所思所想均是如何将焚寂剑体夺回，便拔剑向欧阳少恭扑去，欧阳少恭脸上瞬间变得惊愕的表情他便也没有多加留心。
　　玄霄皱眉抬手，却终究没有做出什么更多的动作。眼前的小子虽然烦人，但他始终未想过要真正对付这些小辈，归根结底，仍是顾念了几分门派旧情，且云天青就在后面，他仍是不愿意，当着云天青的面去灭杀与云天青交好的人。可这并不代表魔尊也有同样耐心，百里屠苏一行人对他而言，仅是些有趣点的小虫子罢了，虽然就这样抹除了有些可惜，但也完全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他已视为军师的太子长琴，却是不容许有闪失的。于是魔尊便不耐烦地抬手了。
　　一切发生的太快，屠苏来不及反应，便被巨大灵力形成的气浪击翻在地。他回头去看，只见焚寂嗡鸣着，插在他身后的地上，震颤抖动不止。魔尊竟也有了一瞬间的愣神，看清是怎么回事之后，怜悯地摇了摇头，放下了手。云天青惊怒的呼声响起：“兰生，你……”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方兰生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面色如金纸，大口大口地呕出鲜血。
　　在魔尊随手向屠苏放出一道灵力光束的一瞬间，方兰生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和力量捏了法诀。焚寂剑从欧阳少恭手中电射而出，挡在了百里屠苏身前。魔尊之威哪里是随意挡得？焚寂又本就是残剑，此刻剑身中间，竟然出现了一道裂痕。方兰生再压制不住煞气之源，周身卷起一股黑色罡风。
　　屠苏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兰生的身前，抱住了他。兰生一边呕着血，一边轻声问道：“木头脸……你……没事吧……”
　　百里屠苏急的双目赤红，紧抱着兰生，兰生又呕出大口鲜血来，强撑着说：“你……怎么……样……”眼皮竟是渐渐有些发沉。
　　屠苏急忙道：“我没事，兰生，回剑里去，我现在就带你回去重铸。”
　　兰生颤颤巍巍伸出手，抚上屠苏脸颊道，“我怕……回去……便再也……出不来了……”
　　屠苏只是紧紧抱着他道：“不会的……回去，快些，一定来得及！”
　　云天青躬身在旁看了看两人，便抬起头，用恳求的目光看着玄霄。玄霄见状，叹口气，朝魔尊拱手道：“请尊驾高抬贵手，放他们离开吧。”
　　魔尊盯着颤动的焚寂，想起许多年之前，他也曾如此打落一把神剑，致使他唯一的朋友和对手，跌落凡尘，便叹一口气，背着手转身走了。
　　红玉等人见状急忙奔到方兰生和屠苏身边，急道：“兰生，公子，速走！”
　　欧阳少恭也未料到事情会变得如此，竟是有些愣怔地站在一边。他本意仅是想让百里屠苏和方兰生吃点苦头，并未想真正伤及两人性命，哪想到屠苏如此冲动，没头没脑地敢在魔尊面前造次。便仍是化作琴身，回到了尹千觞背上，叫他去拔了焚寂，速速离开魔界回青鸾峰。
　　百里屠苏强自镇定心神，抱着兰生，随众人迅速腾翔而起。玄霄和云天青站在原地，相顾无言。

　　☆、第六十五章

　　众人均是万万没想到，明明要成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眼看就要皆大欢喜，却又冷不丁地出了这么一茬。明明知道魔尊惹不得，百里屠苏万分懊悔自己方才太过于冲动。他到现在对发生的事也没法理解，怎么须臾之间事情就变成了这副模样？他无法思考，只能抱着方兰生飞速赶路，一剑劈碎了神魔之井里伪装成他二人模样的镜妖，奔到了神魔之井的出口。
　　六道光华闪过，百里屠苏一行人穿过神魔之井的出口法阵，回到了人间界，却未料到会受到如此隆重的“欢迎”。
　　几十个灰衣道人，各自持剑，神色不善地将六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方兰生被百里屠苏打横抱在怀中，面上没有半点血色，身体四周逸散出肉眼可见的煞力黑气。百里屠苏皱眉正要开口，却听灰衣道士最前为首的一人喝道：“魔界妖孽！神魔井出口既在我蜀山派管辖之内，怎可放任你们一次两次来人间兴风作浪！布三十六天罡阵，诛灭妖魔！”
　　话音刚落，那道士便御剑飞起，剩余三十五名道士也应声而动，瞬间组成了一个玄妙的剑阵，将六人围在中央。百里屠苏一股心火窜上来，立时便想拔剑将周围的人击倒火速离开。红玉却看出这剑阵不简单，须臾之间怕是破不得，兰生如何能等得起？忙按下百里屠苏，冲那为首的道人快速且客气地说道：“幸会蜀山道友，我等乃是昆仑天墉门下，进出魔界实有要事，此前贵派感应神魔之井的出入波动亦是我等，并非有魔进入人间。现下我们有同伴受了重伤，人命关天，望各位道友行个方便，先让我们离去救治，日后再来贵派登门道谢。”
　　红玉心思电转之间思考解释了这许多，哪知那道人却全然不听，嗤笑一声道：“邪魔歪道犹自顽辩，尔等邪煞之气环绕者有之，鬼气森森者有之，且有狐妖同行，怎可能是昆仑第一修仙大派天墉门下？蜀山弟子听令，随我启动天罡阵，将这些魔界杂碎都拿下了！”
　　说着，那三十六位蜀山派道人组成的天罡阵中，冉冉升起一道巨大的剑光，向最前的百里屠苏劈来。百里屠苏手中尚抱着兰生，来不及拔剑，尹千觞连忙将焚寂往地上一放，擎起凰炎巨剑赶将上来，迎上了那道剑光，堪堪扛住了。百里屠苏刚将兰生好生放下，交给红玉照看，第二道剑光便也升了起来。
　　匹练一般的剑光不断在阵中出现，又随着屠苏和尹千觞的反击消弭，却是越来越快地向两人攻来。屠苏有心破阵，却忙于应付剑光越来越凌厉的攻势，不得要领。他忍不住回眼去看兰生，见他周身已经净是黑气，却还心忧地望向自己这边，心里急的简直要冒火。
　　红玉照看着兰生，脑海中飞快地思索，片刻后便道：“晴雪妹妹去抵挡攻击，尹公子速来与我观察此阵，既是以人为阵，阵眼必是其中一人，寻出此人后小铃儿以狐族昏昧术使其退出阵法，此阵必破！”众人连忙依言行事。
　　被困阵中的人在商量，持阵的人却也在咬耳朵。蜀山派为首的那人低声对身旁人道：“师弟，这些妖邪实力不俗，天罡阵只能困得他们，却无法击败他们，他们尚有几人没有出手，若是一起攻击，万一叫他们破阵而出全逃了，可不妙啊……若是还伤了咱们的人，却没能拿下妖魔，我如何跟几位长老交待？”
　　“师兄，这些人虽气息异于常人，却也好像真的并不是魔……尤其实力强横，若不是凭着天罡阵，就是这片刻咱们恐怕也困不住他们，我们不如先拿下那个狐妖，回去交给长老投入锁妖塔，就是其他人跑了，也算有个不错的交待。”
　　那领头道士深以为然点点头，准备依计行事。
　　红玉看到带头道士与旁边的人悄悄嘀咕着，还面带阴险有意无意地望了襄铃一眼，便知道不好。一声“小铃儿小心！”刚喊出口来，便听得“叮”一声，晴雪已挥舞巨镰替襄铃挡了突然暴起偷袭的剑光。襄铃本是站在最外围伺机施术，没防备突然而来的攻击，幸而晴雪给挡下了，襄铃被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往旁边跳了一步。
　　红玉见状刚要松一口气，却没想到紧接着又听到“锵”一声，方兰生突然又大口喷出了鲜血！
　　却是紧随着方才偷袭那一剑，不过呼吸之间，天罡阵中又一道剑光从另一方向向襄铃劈来，襄铃正好从原来的位置跳开一步，竟像是迎着那剑光而去一般。晴雪旧力已去新力未生，来自另一个方向的攻击回援不及，眼看那剑光就要劈到襄铃头上，这一声响之后襄铃却毫发无伤。
　　只有焚寂插在她面前的地上，犹自震颤着，剑身发出了清晰可闻的“喀拉”声，裂痕又扩大了些。
　　襄铃一怔，连忙拔了焚寂飞奔到方兰生身边。方兰生气若游丝道：“襄铃……别怕，蜀山牛鼻子……以多欺少……还偷袭，算什么……正人君子，咱们……你们……肯定能破阵……”
　　襄铃的泪珠一下子就滚了满脸：“呆瓜——你！襄铃可是九尾天狐，用不着你保护！”
　　“傻……姑娘……我怎么能……让你……受一点……伤呢……”
　　“呜呜……呆瓜，你又怎么能把自己弄得更伤呢！”
　　方兰生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他已经有些看不清红玉和襄铃的脸了，身体里持续着要把他扯成两半一样的撕裂式疼痛，他知道是压制不住的煞气之源在反扑他吞噬他，可他还是笑了起来。他想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像平时一样轻快，可是嗓子里的血沫让他的声音又粗又哑：“我……怕是……不要管……我，你们……快……闯……”
　　襄铃已是泣不成声：“呜呜呜呜呆瓜你别死，我不许你死呜呜呜……”

　　☆、第六十六章

　　身后发生的这些动静，百里屠苏听得一清二楚。这一瞬间，他几乎以为一切都是一场梦，煞气仍然还在自己体内。因为此时此刻他又觉得煞气侵心，屠遍世间焚毁万物的欲望几乎把他淹没。
　　襄铃犹自在哭，兰生仍撑着笑脸，这一刻时光仿佛凝固，随后环绕着六人升起了一股巨大的、暴躁的灵力波动。
　　百里屠苏双目血红，看向蜀山诸人的目光中盈满杀意。心里仿若有烈火在燃烧，催促他杀！杀！杀！
　　百里屠苏体内的火属性灵力不可遏止地带着暴虐的气息暴动起来。
　　蜀山道士们均觉得一股令人身心都震颤的狂怒的恶意扑面而来，天罡阵中修为较低的弟子甚至被这股透出浓厚绝望的强大气息震摄地无法维持御剑，掉下地来。
　　紧接着以百里屠苏为中心，一道肉眼可见的红色灵力光圈飞速扩散开去。“嗡”一声灵力共鸣，剩余的犹自踩剑强撑的人也被击落下地。这光波扩散到外圈后，又极速地升高收缩，最终在半空中汇于一点，凝成了任何人也无法直视的一个耀目的金红光团。
　　随后那光团爆闪，似烟花一般炸了开来，绽开的火灵在半空中绘成了一只燃烧的火凤。火凤愤怒的双目环视着周围的蜀山派诸人，发出一声乖戾的啸叫，扑向已被震倒在地的蜀山诸人。
　　“木头脸不能杀人——”方兰生情急之下大喊出声，却又被逆上来的鲜血堵住了喉咙。
　　火凤仍是扑了下来，蜀山弟子无一幸免，均口喷鲜血委顿在地不省人事。
　　方兰生方才喊完那一句话，已再没有力气大声说话，却仍是强自开口，气若游丝的问道：“木头脸……你……没有……”
　　百里屠苏眼里恨不能流出血来，回身抱住方兰生，连忙道：“没有，没杀，只是昏过去了……兰生！别说话了！”
　　方兰生却还是笑了起来。
　　“木头脸……我就知道……你……不会……”
　　“别……担心……我没事……”
　　“真的没事……你看……我笑给你看……”
　　“上回……都被剑……吸回去了……”
　　“现在……还有点力气……待在外面……根本还……都没事呢……”
　　“真的……我一点……都不疼……”
　　“你……你别哭……”
　　“你个……木头……不会开花……倒会哭……”
　　“真……难看……”
　　百里屠苏从未想到过，自己居然有这么多眼泪可流，双颊上湿湿热热的。乌蒙灵谷被屠村时他年纪尚幼，事后痛快嚎啕了一回，之后便从未流过这么多眼泪。那之后不过是，亲手烧掉化作韩休宁的焦冥时哽咽了一下，又在复生后见师尊时落了两滴泪。兰生的事情，本就好似软刀子割肉，他先前忧心的时候，本也已做好了无法挽回的心理准备，便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落泪了。
　　哪知道他的泪竟然比襄铃还多，不要钱似的自双目中滚落下来，几乎糊了他的眼。
　　方兰生的絮叨聒噪向来是很烦人的，但说得上让百里屠苏觉得刺耳的，这还是第一次。屠苏一再告诉自己，兰生不会有事，一定要让他保存体力，便故作镇定地低声喝道：“闭嘴，很吵！”声音似隔着一片浓雾传来，其中有些叫人无法分辨的情绪。
　　方兰生却笑了，抖抖索索地抚上他的脸颊，又钩住他脖子，吃力地抬起头，吻着他侧脸上滑落的泪珠，接着痴痴低笑道：“你认真对我一个人……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呢……以此为始……又以此为终……倒也……不错……”
　　百里屠苏的心，痛的已经麻了。
　　见到方兰生这副样子，红玉连忙上前，急促道：“猴儿，不可在外面待着了，听话回剑里去，有益于你保存气力，方才魔尊想必也并未想就此杀死公子，没有认真使力，焚寂现在也仅是有些裂痕，一定来得及，切莫放弃！”劝完方兰生，又急对屠苏道：“公子！不可失了方寸！时机万不能延误！有主人在，定不会无法挽回！除我之外公子脚程最快，速带着焚寂赶赴剑冢，我这便回剑里，直接告知主人需立即开炉铸剑！”红玉说完也不等待屠苏回应，立马掐了法诀，身影一闪便不见了。
　　屠苏便低了头，低唤道：“兰生。”然后再无多言，只凝目望着他。
　　方兰生眼前本已有些昏花，这时却陡然清明了起来。这种眼神他从未见过，却无比熟悉，因为他自己曾无数次用这样的眼神望着那个羽毛项圈。是绝望，但又充满希望。是挫败，却又充满斗志。是失望，却又充满信任。
　　正如方兰生坚信，百里屠苏即便经历散魂也一定能回来一样，百里屠苏也信任着方兰生，有生存下去的斗志。不谈这大千世界种种美好，即便只是为了彼此，也一定会用最大再更大的努力存活下去，这种努力没有尽头，他们始终会互相寻找，就像天生的两极，之间的阻碍再宽广，也会互相吸引，哪怕这阻碍是生与死。会为相遇相守一再付出代价，直到世界都化为灰烬。
　　我信你，我等你回来，正如你信我等我。
　　于是方兰生笑了，他使出最后的力气，将脖子上染了血的羽毛项圈摘下，放在屠苏手中，语声强韧地说：“这已经，是我的……去重铸，不要弄坏了，你……替我保管——等重铸……回来，要还给我……我……一定……回来！”说罢，形影一灭，便不见了。
　　屠苏捧起闪着不祥红光且弥漫着黑气的焚寂，将沾满方兰生鲜血的羽毛项圈挂在自己脖颈上，以眉心抵着焚寂剑柄，低语道：“你答应过我，要与我回礼。”接着便腾翔而起，瞬忽之间，身影便看不见了。
　　尹千觞望着百里屠苏离去的方向，叹道：“少恭，弄成这样，也不是你如今本意了吧？”此时已恢复寂静的山野间无人应答，琴亦不鸣，只有一旁襄铃的低低抽泣声隐约传来。

　　☆、第六十七章

　　紫胤真人爱剑成痴，即便所有藏剑目前都放置在石沉溪洞内，也是都在剑匣上设下了封印防盗的。今日他正在青鸾峰顶吐纳炼气，突然感知红玉的剑匣封印自行开了。此刻红玉应陪同屠苏和兰生在魔界，如此急匆匆地赶回人界又直接回来，怕是有什么难解之事。紫胤真人连忙收了功法，御剑下来，落在石沉溪洞前时，正见红玉自里边慌里慌张地疾走出来。
　　红玉存在的年月比他还要长，自跟随紫胤真人以来，从未见过她如此慌张，紫胤真人便也莫名担忧了起来。
　　红玉连礼都顾不上行，急促道：“焚寂剑已裂，猴儿快不行了，我已叫公子先持剑去剑冢了。”
　　紫胤真人便身影一闪，进了石沉溪洞，声音在洞中回荡道：“速收拾物品去剑冢，路上细说。”
　　待紫胤真人和红玉来到剑冢，百里屠苏已经在门前等候了。见师尊和红玉来到，屠苏一个箭步便扑到紫胤真人身前跪倒，将焚寂高举，颤声道：“求师尊救救兰生！”
　　紫胤真人自他手中接过剑来，只见焚寂红光明灭不定，颤抖不休，剑身上一道狰狞裂痕，正从中冒出浓稠的黑气。红玉惊道：“裂痕果然又扩大了些！”
　　紫胤真人已知前因后果，见屠苏一脸焦急，双目赤红，便抚剑叹道：“孽徒，欲速则不达。”
　　屠苏连忙叩头，咬牙道：“徒儿知错！求师尊速救兰生，屠苏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甘愿！”
　　“如今兰生却是在上刀山下火海，你也替不了，罢了，关心则乱，也怨不得你。”紫胤真人一边说着，一边便往剑冢内速去，末了缀上一句，“还不速来与我起炉！”
　　屠苏赶忙起身，自红玉手中接过了铸剑所需材料与器具，急急追在紫胤真人身后进了铸剑室去了。
　　幸而紫胤真人时常在此铸剑，一应事物俱全，他往炉膛中一指，屠苏便催动全身的真力，往其中点起火来。待一切准备齐整，紫胤真人便道：“你退下吧。”屠苏用恳切的目光看着紫胤真人，想留在铸剑室里。
　　紫胤真人往炉膛里看了看，又盯着屠苏看了片刻。仅是叫他用灵力起个火而已，屠苏竟然将一身灵力倾泻一空，那火焰势头不见多旺，却色呈金红，凝练成一小团在炉膛中静静地燃烧。百里屠苏刚才那一瞬间竟是达到了凡人难以企及的境界，燃出了非四海之水不可灭的三昧真火。
　　紫胤真人见他额头冒出虚汗，便摇头道：“关心则乱，你能做的，已经做到最好了，先退下吧，莫要在此有碍于铸剑。”
　　屠苏一听有碍于铸剑，便也不再做声了，只好依依不舍地退了出去。
　　方兰生起初还是有知觉的，他知道屠苏抱了焚寂，正在急速腾翔。后来意识便渐渐不清了，只觉得浑身有种灼烧感，像是整个人都被架在火上烤。煞力由四面八方卷绕而来，源源不断侵蚀着他的灵体与神智。到后来，他甚至已有些分不清哪些是煞气，哪些是他自己的灵力。
　　但他脑海中不断响起百里屠苏在心底唤他的声音：“兰生。”这使他尚存一丝清明，在心中默默回应唤着屠苏的名字。他知道百里屠苏始终在唤他，便能每每在即将陷入黑暗时咬牙挺住。
　　正当方兰生备受煎熬之时，突觉一股清冽灵力灌入剑身裂痕，一声清喝响起，令他精神一振。
　　“方兰生！焚寂即将入炉，保持神识！我那不肖徒儿还需交予你照顾，万望你熬住！切切！”
　　一片混沌中，紫胤真人的声音仿佛一道明亮的闪电划开虚空。方兰生的意识自黑暗中睁开了双目，其中现出谁也无缘得见的湛光，不管有没有人听得见，他的意识低沉又坚定地说：“木头脸，我也不会输！”
　　紫胤真人将焚寂投入鼎炉的瞬间，剑身发出尖利的长啸，声震四野，直达天际。
　　铸剑室外，也已赶到剑冢的风晴雪和襄铃不禁双手交握，默默祝祷。
　　尹千觞将重剑拄在地上，笔直而立。
　　红玉转了身，抬头望向天穹。
　　百里屠苏握紧了手中的染血项圈。
　　

　　☆、第六十八章

　　“苏苏，已经三天了，你这样不吃不喝不休息也不行啊！”
　　“是啊，屠苏哥哥，大家都很担心兰生，但是把自己身体搞垮了可不行，那个呆瓜看到你这样，又要生气的，都怪襄铃……要不是为了保护我，呆瓜不会伤的更重的呜呜呜……”
　　自开炉铸剑已有三天三夜，除去刚开始一声厉啸，铸剑室内再未传出任何动静，紫胤真人也没有出来过，百里屠苏便在铸剑室前站了三天三夜，未曾动过一丝一毫。
　　铸剑也不知尚需多久，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伙伴们便来劝说。百里屠苏却像未听见一样，半点反应也没有。
　　又过了二日，襄铃和晴雪轮番来劝，百里屠苏却始终不曾理会。最终红玉和尹千觞也看不下去了，众人合计一番，红玉便来到屠苏身边劝说道：“公子如此实在大意，万一主人需要我们从旁协助些什么，似你这样干耗体力，到时能帮上什么忙？况且你先前点火时便耗尽全身灵力，却到现在也不曾歇息回复，若是铸剑中途再需要你出力，如何应付的来？不如你稍作歇息，由尹公子在门口先守着，有什么需要便随时唤你。然后我们轮番在此盯着，一有异状，好随时行动，你看如何？”
　　“我说恩公啊，你在这站着也没什么用，倒是万一你师尊再让你去哪取点什么棘手的东西，你拿什么精神头去跟人打架？要是耽误了铸剑，可别怨我们没提醒你。”
　　百里屠苏这才终于有了些反应，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羽毛项圈，默默点点头，转身去休息了。
　　铸剑开始十日之后，紫胤真人仍是没有出来。百里屠苏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擦拭着羽毛项圈上的血迹。风晴雪想缓解他的不安，便拉着襄铃故意在他旁边东拉西扯的聊天。看到他的动作，襄铃好奇地问：“屠苏哥哥，之前是把这个项圈送给呆瓜了吗？”
　　屠苏手上一顿，点了点头。
　　“那怎么苏苏又拿回来了？”风晴雪傻傻地问道，完全没明白襄铃在旁边为何要拽她。
　　百里屠苏眼神凝固，盯着手里的项圈道：“兰生担心铸剑时弄坏，让我暂时保管。得擦好了再给他，他爱干净，若是让他发现上面满是血污，出来之后怕是不愿意戴了。”
　　风晴雪点了点头，颇有些得意地道：“苏苏这次没有再送泥人了，改送了项圈，兰生一定很喜欢吧！”
　　襄铃打起精神，赶忙补了一句：“是啊呆瓜可喜欢呢，之前在青龙镇的时候我就见到呆瓜坐在海边拿下来一直在看，还用软布擦呢！屠苏哥哥可要擦干净一点，等呆瓜出来马上给他啊！”
　　百里屠苏心里暖了些，“嗯”了一声，继续专注地擦着羽毛项圈。
　　铸剑开始已近二十日，百里屠苏几次三番想要闯进去，又怕误了事，强自忍住了忧心。在他又一次疑问该不该闯进去看看的时候，云天河来了。
　　云天河在青鸾峰上独自待着，也颇为无聊，这一日兴起，便来剑冢看看众人怎样了。见了屠苏皱着眉头频频望向铸剑室，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屠苏不要着急啊，紫英铸剑经常一进去就是很久，时间越长，铸出来的越是好剑。动不动就把我自己扔在一边十天半个月的，太无聊了，这次好歹有你们陪我玩，不要担心啦，走跟我去打猎吧！”
　　“敢问前辈，师尊通常都是多久才会出来？”
　　“这说不准，上次打了一把菜刀，半天就出来了，不过最久的时候他在里面待了三十六天呢，那一次他陆续收集材料就花了五年的功夫，出来之后恨不得要抱着那剑睡觉呢！不过最后那把剑还是送给小陵越了。”
　　听了云天河的话，众人多少放心了些，焚寂是上古凶剑，重新铸炼多花费些功夫，也是自然。
　　开炉的三十六天后，百里屠苏抱着双臂在铸剑室门前踱来踱去，远远见到云天河，急忙迎上去问道：“前辈，三十六天了！”
　　“哦。”
　　“……”
　　“小屠苏要不要去打猎啊？”
　　“前辈！三十六天了！”
　　“哦。怎么了？”
　　“师尊铸剑最长不过三十六天？”
　　“啊？哦。你是担心这个啊，没关系的，焚寂和小兰生这么厉害，时间再长一点也是很有可能的啊。你不要一直在那里走来走去的，上次我下山去玩，路过一家人，据说是里面在生孩子，我就往里张望了一下，路过的大娘告诉我房间门口走来走去的那个就是孩子的爹，你这个样子真的好像啊！”
　　“……”
　　“哎？不过这么一说，小兰生就好像是紫英的孩子一样了，毕竟是紫英铸的剑，那么我就是小兰生的爹喽？哈哈太好了我有孩子了！”
　　“……”
　　“嗯……那应该换我在门口走来走去了，小屠苏去去去，快闪开，把地方让给我！”
　　“前辈！”
　　红玉在一旁笑的直不起腰来，看见百里屠苏求助的眼神，便笑着走了过来，对云天河道：“天河别闹，叫主人知道了你如此胡言乱语，又要凶你。”
　　云天河嘴角一撇：“红玉大姐又欺负人，你又拿紫英吓唬我，你天天这么不正经，紫英怎么也不凶你，”说着便挽着弓要走，末了还嘟囔了一句，“不过这是紫英第一次铸有剑灵的剑啊……我也有点担心……”
　　以百里屠苏的耳力，怎会听不见这一句？刚刚放松下来的精神就又紧绷了起来。红玉只得无声地摇了摇头。

　　☆、第六十九章

　　距离开炉铸剑，已有七七四十九天了。前一夜百里屠苏醒醒睡睡，根本无法安心入眠。天刚蒙蒙亮，他就起身来到铸剑室前。尹千觞正打着哈欠倚在铸剑室门口，轻轻拨弄着琴弦。兴许是欧阳少恭不再想与众人交谈，这段时日竟是从未现过身，也不知尹千觞与他之间私下说过些什么没有，也从未在别人面前出过声。
　　百里屠苏亦不知该以何种态度面对欧阳少恭，且这些时日他夙夜忧心铸剑之事，便索性也不去理他。屠苏径自站到铸剑室前面，对尹千觞点头道：“我来守。”
　　尹千觞看他眉头紧锁，知道他心中忧虑，今日又恰好是七七之数，想必他也是不肯再回去休息的，便也不劝他，只安慰地拍拍他肩膀，便自走了去休息。
　　待尹千觞一觉睡起来，已是午间了，他伸着懒腰走出来，正见到众人都围着百里屠苏。屠苏仍是在铸剑室门口站得笔直，不曾挪动半分。
　　襄铃抚着自己的发辫道：“屠苏哥哥，你都站了大半天了，襄铃替你守一会儿吧！”
　　风晴雪也在一侧捏着下巴道：“是啊，苏苏，你早晨就站在这儿了，也该累了，我们来守一会儿吧，我做了肉包子，但是铃铃说不好吃……你要不要尝尝？”
　　“……”百里屠苏不言语，只是淡淡摇了摇头。
　　红玉见状只得说：“罢了，今日就满七七四十九天了，确是极有可能出关，公子急迫难耐也是寻常，我们便陪你在此等待吧，只是若是入夜仍未有动静，咱们还是恢复轮流来守门。”
　　百里屠苏点了点头，刚要开口说话，却见一旁原本蹲着没说话的云天河突然站了起来，一个箭步窜到了门前。紫胤真人的灵力波动还是云天河最熟悉，门口的禁制刚刚开始解，他已在门前站定了。
　　只听得隆隆声响起，铸剑室石门开了一小半，紫胤真人便走了出来。他朝门外等待的众人扫了一眼，却未发话，而是回身将门关好，重新又下了禁制。这才难掩疲态地说了一句：“七日之后开炉取剑，”看屠苏满面焦急要再问，便补充道，“兰生无恙。”接着便不再理会众人的疑问，转身走了，云天河连忙追在他身后跟着去了。
　　众人心里的巨石方才落了地，均都欢喜地相视而笑，襄铃喜极而泣，晴雪带着笑容将她拉进怀里轻轻拍着安抚。屠苏轻吁了口气，目光中饱含期待，望向了石门。
　　虽说紫胤真人已交待过铸炼已成，余下七日是专供方兰生在鼎炉内养气之用，但众人仍是怕再有什么闪失，依旧是每日不断人的轮流在铸剑室门外守着，尤以百里屠苏守着的时间最长，紫胤真人见了也不阻止，只道守着也好，便先回青鸾峰去了。
　　七日之后，紫胤真人一早带着云天河来了剑冢，却还未到时辰，不能开炉。百里屠苏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铸剑室门口踱来踱去，倒是真有几分产房外的新爹的模样，看的其余人直发笑。他也并未在意，须知这七日他当真是度日如年，每时每刻都盼光阴流逝快些，亦是茶饭不思。一会儿猜度兰生样貌或性情是否会改变，一会儿揣测他是否会埋怨自己当时在魔界的莽撞，一会儿又盘算起来见了他自己该说些什么。担忧既解，却是比前几日还要紧张。
　　总算熬到了时辰，紫胤真人来到门前，看到屠苏紧紧贴在门上赖着不走的一幅样子，嫌弃地拿眼风扫了他一下。屠苏见师尊来了，便赶紧退到师尊身后，巴巴地望着门口。云天河笑的不行，道：“放心，没人跟你抢，一会儿开了门你自己先进去取剑，我们在外面等。没想到小屠苏还有这样的时候，看来面瘫的病还是紫英重些。”
　　紫胤真人转头横了云天河一眼，云天河仍是在咧着嘴傻乐，又转向另一边瞪了屠苏一眼，屠苏连忙退后半步，给紫胤真人让出空间来。
　　紫胤真人捏了法诀，石门上光华一闪，封印亮了片刻，便消失无踪。百里屠苏再等不了片刻，快步走上去推开了石门。其余人俱都面带微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百里屠苏走到铸剑室里，第一眼便看见了悬在鼎炉上空的剑。但他觉得那剑现在已经不能叫做焚寂了，这是名副其实的兰生剑！
　　这宝剑通体呈现青兰之色，不复原先的狰狞嶙峋，而是笔直光滑，剑身及剑柄都变得短了些，剑锋不显，却散发出星星点点的寒气毫光。剑的气息再无从前的霸道张狂，却是一种祥和的正气，其中还蕴含着常常能在方兰生身上感受到的柔和宁静的灵气。
　　屠苏感受着这剑的气息，甚至觉得它会散发着兰花的清香气味，至此方觉人剑一体，此剑即兰生。
　　屠苏走近前来，伸手一招，那宝剑便飘飞下来，落在他手里。他持剑翻覆细看，体味着宁静祥和的气息将自己包围，于是他这才彻底安了心，兰生至此无恙。
　　屠苏便轻轻一笑，轻吻剑柄道：“兰生，说好要给我的回礼呢？”
　　“我就知道你要乱动我的剑体，还好先出来了，快把我的项圈还我，”方兰生红着脸从鼎炉后面绕了出来，除了眉间多了一点血红之外，一切与当年两人初见时一模一样，连那诚挚的笑容在内，均未有半分改变，“回礼什么的……你不是都拿在手里了吗？”

　　☆、第七十章

　　百里屠苏进去时间不长，便持着一柄通体青兰的宝剑走了出来，方兰生低着头跟在他身后，脖子上戴着那羽毛项圈，人是依然如故，表情倒好像是换了一身夸张的新衣裳羞于见人似的。
　　红玉见状调笑道：“哟，猴儿这番重铸，倒是又变得白净了些，越□□亮了！”
　　方兰生抬起头急道：“女妖怪你你你别胡说！漂亮那不是形容女孩子的词吗，哪能用在我身上！”
　　“剑意温润如玉，怎地人还是如此急躁？我们还担心你性情变了，没想到还是原来那个猴儿样儿，依然是这么聒噪。”
　　“这……”方兰生摸了摸头，他也知道自己有时有些闹，却总也改不了这话多的毛病，这时他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肃整了表情，答道：“这次还要多谢大家，没有你们的帮忙，我怕是要完蛋，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说着便走到众人身前认真地一一行礼作揖。
　　“呆瓜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我们在一起这么久，帮你也是自然的啊！再说……你干吗替我挡那一下，襄铃很厉害的，明明就不会有事！你瞧不起人，回头我还要跟你算账！”
　　“是啊兰生，你能平安就好，我们也不图什么别的，大家都能开开心心的就最好了。”
　　“哎哟方小公子，你这就见外了不是，我还带了个拖油瓶给你找了这么多麻烦，可受不起你这礼……你要谢啊，请我喝酒就是了。”
　　红玉最后一个发话：“猴儿确实不必见外，非要说谢，有另一个人你确是该好生感谢。”说着望向紫胤真人。
　　方兰生仍是认真行完了礼，开口道：“这是自然，我当然知道。”然后他便走到紫胤真人身前，从旁边的百里屠苏手中接过了剑，“扑通”一声跪倒在紫胤真人跟前，双手捧剑，肃声道：“真人大恩，犹如再生父母，请受兰生一拜！”
　　说着，方兰生便拜了下去。紫胤真人道：“得铸此剑，于我亦是幸事，今日便受你一礼，日后亦当以师徒之情待你。”
　　方兰生感激紫胤真人恩义，连忙抬头直起了身，双手将剑身捧高，仍是跪着道：“求真人为我剑赐名。”
　　紫胤真人沉吟片刻道：“兰生兰生，君子如玉，自生兰芳，剑名就叫‘自兰芳’吧。”
　　方兰生得紫胤真人起了剑名，正高兴地傻傻笑了起来，却听见旁边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多谢师尊！”转头一看，百里屠苏也跪在地上，且俯身拜了一拜。
　　“木头脸，我拜谢真人也就罢了，你闲着没事，跟着跪个什么劲？”
　　百里屠苏却未答话，面上竟然红了一片。紫胤真人哪还看不出自己徒弟这点小小心思，脸上便带了点笑容，索性成全了他，便道：“好了，都起来吧。行了拜师之礼，兰生，来与我敬杯茶。”说着便往前面厅堂里走去。
　　方兰生高兴地“哎”了一声，把剑往百里屠苏手里一塞，就跑着跟过去了。
　　方兰生恭恭敬敬将茶杯递给紫胤真人，紫胤真人刻意端着架子喝了一口，接着别别扭扭道了一声：“乖。”方兰生听着有些不对劲，有点想发笑，却又不敢，只得楞楞地把茶杯再接过来，就在原地杵着。
　　紫胤真人犹豫许久，开口问道：“兰生，我且问你，你可愿意……把这剑放在我身边？”紫胤真人爱剑成痴，铸剑成瘾，难得有机会铸造一柄有剑灵的神兵，怕是以后再无机缘能铸成如此好剑，自然是想留在身边赏玩。百里屠苏觉得头疼了起来，连忙抢白道：“师尊，我日后所居桃花谷亦有藏兵之地。”
　　“……兰生——”紫胤真人仍不死心。
　　“师尊，兰生已将此剑赠我，师尊想看可随时到桃花谷去。”
　　“……”
　　“……”
　　面瘫师徒对视了片刻，紫胤真人转开了目光，心中想起民间一句俗话：娶了媳妇忘了娘。于是紫胤真人心里内伤着，表面上却装作无事的样子吩咐二人道：“那便算了，快去歇息安顿吧，若有事还到青鸾峰找我。”接着便走出去，御剑而去了。
　　云天河连忙追出去，一边还回头喊道：“小兰生，小屠苏，常来玩啊！我打野猪请你们吃！”
　　众人一片欢声笑语，商量着要回桃花谷，尹千觞却突然想起一事来，哈哈笑着说道：“哎我说，你们回去，我今儿就不去了吧，房间不够，今晚我可没地方睡啊！”
　　方兰生诧异道：“怎么不够了？咱们屋里不是摆了三张榻吗？怎么你一个人还想多占几个啊？”
　　尹千觞解了酒壶，走到百里屠苏身旁喝了一口，神情怪异地拍着他肩膀说道：“恩公啊，方小公子居然如此迟钝，我看你以后这日子，不一定好过哟！”
　　百里屠苏深以为然地扶额。
　　方兰生一头雾水，知道是在议论自己是非，可怎么也听不明白尹千觞所指，便指着他道：“臭酒鬼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又怎么了？你把话说清楚！”
　　红玉早在刚才在铸剑室门口便忍着笑，此时再也绷不住了，掩嘴大笑起来，对方兰生说道：“猴儿忒傻，你们俩连父母高堂刚才都一同拜过了，接下来难道不是应该送新人入洞房吗？”
　　方兰生一愣，低了头细细一想，这才明白刚才百里屠苏也跟着在紫胤真人身前跪下的意图，旋即满脸通红，强辩道：“那都是拜师之礼，我跟木头脸现在也算是同门了，真人又没认，哪能算数！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呵，长辈连媳妇茶都喝了，怎么能不算数，不然凭白无故地，做什么赞你‘乖’，我倒是没想到，主人对民间之事还颇为了解呢！”
　　方兰生这才明白，方才是被这师徒二人套进去了，脸红的不能再红，头低的不能再低，恨不得当场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于是他便硬咬着牙说：“这……这都什么跟什么！我我我今天不回去了我要去江都客栈投宿！”
　　“原来人间的婚嫁是这样的啊！我还没亲眼见过呢，这次可算是开了眼界了！”风晴雪高兴地插嘴道。
　　襄铃却道：“才不是呢！襄铃知道，成亲是要新郎晚上去爬新娘的窗子才对，还要把能代表自己的东西挂在窗外让别人知道才行。”
　　红玉笑道：“小铃儿别闹，你说的那是南疆的走婚习俗，方才猴儿与公子行的乃是中原地区的成婚礼仪，虽说少了几个步骤，但长辈在座，也便算是已经礼成了。”
　　“哦，那呆瓜已经嫁给屠苏哥哥了？那……呆瓜刚才说不肯回家，屠苏哥哥岂不是没有新娘了？”
　　方兰生只觉得一道火辣的视线向自己射来，战战兢兢地抬头看去，只见百里屠苏直钩钩地盯着自己，满脸都写着：不管在哪投宿今晚都去爬你窗！
　　

　　☆、尾声·一切才刚开始

　　“木头脸，木头脸！你看你看襄铃来信了！”方兰生手里挥舞着一张纸，从桃花谷外面跑进来，高兴地大喊大叫，“说晴雪跟她到了青丘了，准备在那儿长住，写信邀请我们去玩呢！”
　　百里屠苏正在院子里劈柴，看方兰生把那张信纸塞过来，便扔了柴刀，接过来读起来。一目十行的看完了信，他抬头问道：“你想去？”
　　“当然了！难道你不想去？难得的机会能聚一下，我们明天就上青鸾峰先把女妖怪叫来好不好？然后再写封信给酒鬼，让他直接去青丘找咱们！”
　　百里屠苏扶额：“十天前过中元节跟着师尊去即墨，不是刚聚过？”
　　方兰生挠挠头，撇嘴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哦！你是不是觉得刚回天墉城当执剑长老，老是请假不好啊？也是……其他人都住在山上，你却还坚持每天日落之前回来，其他人又该议论你了。要不然……以后你就住在那边吧，十天半个月的我就做点好吃的带过去看你一回。”
　　百里屠苏抱起双臂，转头看了一眼正沉入地面的落日，用玩味的目光看着方兰生。
　　这眼神有点危险，两人晚饭还没有吃，但看屠苏这个表情，方兰生觉得有点不太妙，再跟他提让他去天墉城住的事情，恐怕今晚就吃不上饭只能被吃了。于是他便咽了咽口水打哈哈道：“那个……哈哈，哈哈……我刚才什么都没说啊，那什么你柴火劈好了我做饭去了！”见屠苏还盯着自己，忙支使他道，“别杵这了，没事挑水去！”
　　屠苏提了水桶，一边迈步往外走一边说：“至多去玩三日。”
　　方兰生的眉眼在落日余晖中亮了起来，满脸带笑应道：“嗯。”
　　他整个人都被金红的光芒笼罩，散发着温暖的辉光。屠苏回头盯着他看，眼神一暗再暗。方兰生见状，连忙告饶似的道：“别、别盯着我看了，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还不行？”
　　“粥。”
　　“又吃粥？晚上吃粥半夜容易饿不是，你从什么时候起这么爱吃粥了，整天要吃。”
　　“从安陆你给我的第一碗粥起。”
　　方兰生的脸有些红，却强忍着羞恼没有转开头，仍是笑着对屠苏道：“木头脸，来日方长，以后你想吃，随时都有！”
　　一阵微风拂来，屠苏的衣摆和长辫轻轻飘动在温暖霞光中，他便微微笑了起来，点头道：“嗯。来日方长。”
　　正文完



　　☆、番外二 物似主人型

　　这一日入夜，百里屠苏和方兰生正坐在桌前用着晚饭，突然从外面跑进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这小娃娃约莫也就两三岁的样子，只穿一个红肚兜，露出胖圆可爱的手臂和腿，好似一节节粉嫩莲藕一般，脑袋上扎一个短短的冲天辫，又白又胖的小圆脸上眉毛又黑又整齐，当中一粒血红朱砂，一对湿漉漉的大眼睛自打跑进门来就盯着方兰生看。
　　方兰生愣住了，询问地看向百里屠苏，百里屠苏皱着眉，正在猜测这看似无害的小娃娃是如何穿过桃花谷外的结界蹿进来的。
　　见百里屠苏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方兰生放下饭碗，傻呵呵地笑了一声，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出一副和善的样子，弯腰朝这小娃娃微笑问道：“你是谁家的小娃娃啊？为什么跑到这里来了？是找不到爹娘了吗？要不要叔叔送你回家？”
　　哪知这小娃嘴一扁，“哇”地一声就大哭了起来。方兰生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嘟囔道：“喂本少爷有这么吓人吗？我还觉得自己笑起来挺亲切的呢……”
　　小娃抽抽搭搭间，不甚清楚地说：“呜呜呜……爹爹……爹爹不认我……呜呜呜……还要把我送走……呜呜呜——”
　　方兰生没能听明白，赶紧拿了一块甜点心，蹲到小娃面前晃着说：“哎别哭别哭！给你点心吃，可甜了！慢慢说别着急，你爹爹是谁？”
　　小娃止了嚎啕，抽噎地回道：“你不就是我爹爹吗？”
　　方兰生惊得下巴简直要掉到地上，一抬头见百里屠苏玩味地望着自己，连忙快速摆手道：“小弟弟你可别乱说！我几时来你这么大的孩子？怎么可能！”
　　小娃一听他如此说，咧嘴又要哭，却被百里屠苏一把抓住了朝天辫，提了起来。小娃被百里屠苏提到眼前，大眼瞪小眼的对望，吓得顿时大气不敢出，哭泣也噎了回去。
　　百里屠苏观察了一阵子，将小娃放到自个腿上坐了，抬头对方兰生说：“的确是你儿子。”
　　“你你你别乱说！我自己有没有……那啥……我还不知道吗？你是不相信我还是怎么着，再说你怎么随便看看就能说是我的孩子，虽然好像是长得有点像我小时候吧但是你有什么确凿的证据——”
　　“他是田地里那棵何首乌。”
　　方兰生觉得一定是今天的晚饭做的有问题，是不是放了什么不该放的东西把自己药傻了，怎么木头脸说的话他都听不懂……等等？何首乌？
　　方兰生像旋风一样刮出门去，片刻之后又冲了回来，脸上带着一种近似于“疯狂”的喜色。他从百里屠苏膝盖上抱起那漂亮娃娃，开心地把他举高转起了圈，一边还不可置信地喊着：“何首乌？你真是那棵何首乌？你能化形了？”
　　何首乌小娃刚刚幻化人形，尚不能完全适应这身体，被方兰生这一转，眼里冒出了圈圈和星星，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方兰生抱着小孩坐下，脸上仍挂着傻笑，自言自语道：“没想到这么快便能化形了，我天天拿灵力灌你，确实也当得了你一声爹爹。如今我也有孩儿了哈哈哈，得给你取个名字才好……”说着便盘算了起来。
　　百里屠苏静默半晌，开口道：“随你姓方。”
　　“那是自然，我的孩儿，当然随我姓方。”
　　“首乌化形，首者，头也，乌者，黑也。”
　　“啊？什么意思？”
　　百里屠苏面无表情：“就叫方头黑。”
　　“…………木头脸你故意的是不是？”
　　方兰生就这样多了个儿子，进进出出脖子上扛着个粉嫩的胖娃娃，当然并没有叫什么“方头黑”这样令人不忍直视的名字，因首乌又名多花蓼、紫乌藤，故规规矩矩起了名字叫做方紫蓼，但是难免拗口，便整日“儿子”“小宝”“乖乖”这样地乱叫。这何首乌变的儿子也乖巧的紧，也不知从哪里学的甜言蜜语，时时缀在方兰生后面跟屁虫一样地说：“最喜欢爹爹！”“爹爹最好了！”“爹爹最棒！”把个方兰生听的心花怒放，便越发宠他。
　　这一来二去，桃花谷里的另一口人百里屠苏难免就受到了冷落。他起初也是耐下性子去哄这小孩的，哪知道这小孩从一开始就不买账。起初是有些怕他，一见他看过来便缩到方兰生身后去不叫他碰。后来见方兰生训斥百里屠苏脸色太臭别吓坏儿子，这小子便好似吃了熊心豹子胆，见了百里屠苏那是要多拽就有多拽，当然得是方兰生在跟前的时候才行。
　　比如说，这一天傍晚百里屠苏从天墉城回来，见到方兰生脖子上扛着方紫蓼站在谷口迎自己，看到兰生的笑脸，眼神刚刚放软一点，就见首乌儿子下巴朝天，用鼻孔指着自己说：
　　“二爹，你真慢，爹爹和我都等好久了，累得爹爹腿都要酸了！”
　　“……”你爹爹看起来脖子最酸好吗！
　　“二爹，你看我和爹爹比你高哦！”
　　“……”两个摞起来比我高哦！
　　“二爹，你又板着个脸，连笑也不会笑，傻大个似的！”
　　“……”自从有了你生命里再也笑不出来了你知道吗！
　　百里屠苏颇想把这小子揪下来训斥一番，或者干脆赏一顿掌掴屁股，却又觉得犯不着跟小孩计较，况且也怕兰生恼了，便没有做什么。
　　哪知道方紫蓼小孩儿心性，他如此退让，倒是让对方以为他是怕了自己。当天晚上就赖着要跟方兰生睡。兰生居然还同意了！把百里屠苏自己撵到了客房。
　　日子恍恍惚惚就过去大半个月，这段时日，天墉城内人人自危，原因无他，单是因为执剑长老百里屠苏最近好像心情很不好，天天火气很大的样子，遇见谁都要“指导”一下。偏偏不指导剑术，非要指导拳脚功夫。被执剑长老“路过”的弟子都鼻青脸肿，情况一天比一天严重，直到这一天连掌门陵越真人都挂着青黑的一个眼圈出现，妙法长老芙蕖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屠苏师兄，你最近是有什么心事吗？看你心情好像……不太好，要不要讲一讲我给你参详一下？”
　　“……”
　　“哎呀师兄，你这样闷着不说谁也帮不到你啊！”
　　“……无事。”
　　“师兄！有烦恼就要去面对解决才行啊，这样逃避，一点也不像我认识的屠苏师兄！”
　　百里屠苏被芙蕖一喝，好像突然想的明白了，点点头，也不说话，直接飞奔出天墉城大门，腾翔走了。
　　别人不知道执剑长老为何火气如此之大，百里屠苏自己心里是明白的。自打和方兰生回了桃花谷定居，他这还是头一回在……房事上憋了如此之久，大半个月晚上连房门都不给进。便宜儿子天天赖在方兰生身边入睡，兰生知道他过几天便会憋不住，半夜难免动手动脚，若是让小孩儿看见又不好，便干脆不许他进屋。百里屠苏这是硬生生被憋出了一股邪火，却又不敢冲着老婆孩子发，所以才苦了天墉城的人。但是芙蕖说的对，有烦恼，终究还是应该自己去解决才行。他便也不管时间才刚过午，直接回了桃花谷。
　　进了家门才发现大人小孩都不在，路上盘算的“把孩子扔出去让阿翔和灵兽陪他玩我跟兰生好好‘谈谈’”这样的办法全都无法实践了。百里屠苏心里烦躁，猜测是兰生带孩子去了江都玩，便干脆出门去找，这一找，没成想找出了更多火气。
　　百里屠苏在江都城郊找到了正跟两个灰衣道士对峙着的方兰生，这种来自蜀山的灰色道袍他看着就来气，更何况其中一个道士现下正把他的便宜儿子提溜着小辫揪在手里，小孩满脸是泪，但不出声，显然已经哭得没力气了。方兰生正气急败坏地喊道：“我们宝宝根本没害过人！马上放下他，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揪着方紫蓼的道士本来长得便有些有碍观瞻，嘴一撇的蛮横样子更是令人生厌：“这小妖目前还不成气候，待长大了再去害人岂不是迟了？我蜀山派降妖伏魔，见了妖精定不能放过，将他拿进锁妖塔中，正是为民除害。你这小白脸不识好歹，捡个精怪做儿子，这正是为你除去后患。”
　　“放屁！”方兰生气的两道弯弯的眉毛几乎竖起，“你敢把他关那什么锁妖塔！本少爷就拆了你们的锁妖塔！”
　　“嗬，长得跟个大姑娘似的，口气倒不小，本道爷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师弟，你看好这个小妖精，让我会会这个白白嫩嫩的小雏！”
　　方兰生一甩袖子，佛珠“哗啦”一声响，正要对这蜀山弟子略施惩戒，却听得耳边“锵”一声龙吟，下一刻那蜀山道士右肩上便出现一个血洞，痛的大叫起来。百里屠苏已站在方兰生身边，擦拭着宝剑上的鲜血了。
　　“木、木头脸！你怎么会在这儿？”
　　“剑许久未曾饮血，饥渴的很。”
　　“啊？什么……算了回头再说，快救小宝！”
　　许是知道了两人不好对付，那受伤的道士已迅速退回了同伴身边。百里屠苏持剑欲上，他便掐着方紫蓼的脖子大喊：“你们再上前一步，我便掐死这小妖怪！”
　　方兰生气的大叫：“你拿一个小孩儿来威胁，算什么英雄好汉！”
　　“但凡能诛灭妖邪，我蜀山派不介意用些非常手段。”
　　“你——岂有此理！枉你们蜀山以名门大派自居，竟然这样卑鄙无耻！”
　　“多说无益。师弟，咱们走！你们若是尾随，我立时便掐死这小孩！”说完，两个蜀山道士对看一眼，一同挟持着方紫蓼御剑离去了。
　　“你——”方兰生投鼠忌器，担心他们真的当场掐死方紫蓼，也不敢立马跟上去，急的直跺脚。百里屠苏却一拉他手道：“去蜀山的路，难道我们还不认识吗，何用尾随？”
　　方兰生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两人急忙一同腾翔而起，直奔蜀山去了。
　　“胡闹！简直胡闹！”顶着黑青眼圈的天墉掌门陵越真人怒气冲天，训斥着站在大殿中央的两人。方兰生态度尚算好些，低垂着头一副认错的样子。百里屠苏却面无表情，眼神飘远，明显没有在意陵越在说些什么。陵越瞬间觉得自己眉间的皱纹又深了好多，声音便又严厉了不少：“天墉城执剑长老携剑灵大闹蜀山派！这成何体统！天下岂不要耻笑我天墉城仗势欺人、纵人行凶！不但损坏大量房屋殿舍，还打伤蜀山派弟子无数！”
　　方兰生不忿，低声嘟哝了一句：“谁叫他们无缘无故要抓小宝，小宝又没害人……”
　　“孩子救出来，当事人也教训过了便足够了吧！那做什么又要去强拆人家的锁妖塔？你可知锁妖塔中关押妖类无数，虽有少数冤枉的，但其中不乏穷凶极恶之徒，若不是我赶到及时，要是真给你们推倒了，天下岂不是要大乱！”
　　“谁让他们一直就这么讨厌……那个时候也是，本少爷差点就被这些臭道士害死了……”
　　“那个时候参与围攻你们的三十六名弟子，不是已经当场被屠苏废了灵根？醒来后俱都无法再修行，你们还待如何报复？兰生，你一向懂事，怎地这回也跟着胡闹！”
　　方兰生听陵越是真生气了，连忙又低头做认错状，小声说：“对不起师兄，我们错了，下回再也不敢了。”其实他是真心觉得，陵越真人是被蜀山派看到眼圈青黑，火气才这么大的吧……现在还是别触他的眉头了，赶紧认错才是正理，不然今天的所作所为被详细报告到紫胤真人那里，少不得又是一顿训。想到这里，方兰生偷偷拉了拉百里屠苏的袖子。
　　他的小动作陵越都看在眼里，已经做好了听屠苏道歉的准备，哪知道屠苏却毫无反应，仍是面无表情，一派魔性的平静。
　　掌门真人太恼火了，怒道：“师弟！你是想去茅山派做为期一年的交流吗！”
　　百里屠苏这才有了点反应，谁要去那没有兰生的地方待上一整年不回来！他便随便作个揖道：“师兄见谅，最近有些上火，这次确是闹得过份了，是我过错。”面上全无悔改之意。
　　陵越无力扶额，拿这个师弟，他是没招了，又不可能真的把他弄到茅山去，哪天又上火，把茅山派也给拆了，天墉城就真的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陵越真人轻按了几下眉头，轻叹了口气说道：“这就是那何首乌小孩？我看看。”方紫蓼一直揪着方兰生的衣裳躲在他身后，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方兰生把他拉出来，道：“叫伯伯。”
　　又白又软的小孩儿脆声声又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伯伯”，把陵越甜的心都快化了，和蔼地应了一声，陵越就看见孩子粉嫩细白的脖子上五个紫黑的指印，正是蜀山道士挟持他的时候掐出来的，顿时心头火起，暗皱眉头心道：蜀山这帮混蛋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于是陵越便缓了点神情，道：“这孩子年纪太小，不会隐藏气息，不适宜跟着你俩混迹于凡人之间，先送到师尊那儿住着吧，请师尊先教导，自保无虞再下山定居。”方兰生虽然舍不得，但也知道如此对孩子好，只得蹲下身子，对方紫蓼哄道：“小宝乖，伯伯先带你到师公家去住一阵子，师公家住在山上，可好玩了！爹爹和二爹有空就去看你好不好？等你学好了本事，能保护爹爹了，再下山回来跟我们一起住。”所幸方紫蓼本就是个懂事孩子，大人说话也听得明白，知道这次爹爹和二爹被伯伯训斥，是因为自己惹出来的祸事，当下懂事地点了点头。
　　陵越见状，俯身抱起了方紫蓼，将他好生抱在怀里，一边向外走一边说：“还不随我来，现在便送到师尊处，”脚步一停顿，“然后你二人马上回来，禁闭一月不许离开门派！这期间师弟负责初入门弟子心法传授，兰生进厨房协助操办全体上下一日三餐！”
　　“啊？不是吧！”方兰生绝望地大叫。
　　“……”百里屠苏皱紧眉头。
　　陵越转头凉凉地看了一眼，兰生马上低头做鹌鹑状，屠苏目不斜视抢先跨出大门。
　　入夜，方兰生在房间里桌前踱来踱去，不肯安稳坐下，百里屠苏盘腿坐在榻上，两颗黑眼珠跟着他的身影左右摆动，一边听他絮絮叨叨：“小宝才这么小的年纪，就送去师尊那里教导，会不会对他太严厉了？也不许他下山去玩，是不是太可怜了？师尊教你们的时候不是很严格的吗，小宝会不会挨教训啊？要是挨不住哭了的话，师尊会不会嫌烦生气啊？师尊会不会打小孩啊？不行，我得去跟师兄说，还是把小宝接回来！”方兰生脚步一顿，随后又垂头丧气地低了头，“唉，师兄已经很生气了，铁定不会同意，我再去找他，还不就只是再找一通骂？”
　　“你知道就好。”
　　“木头脸，你怎么这样！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小宝？是不是他幻化的模样比较像我，你就跟他不亲啊！亏着他还主动叫你二爹呢！”
　　“胡闹，闭嘴。师尊如何会对徒孙不好？”
　　“我、我知道，不过知道是知道，总是会有点担心啊！一个月见不到面太长了……”
　　“可知师兄为何如此生气？”
　　“啊？师兄……不就是因为咱们大闹蜀山派吗？”
　　百里屠苏摇了摇头：“不单纯是这个。”
　　“那还有什么？”
　　“你我二人在蜀山大闹，天墉城其他人赶去并无用处，唯有掌门出面，我见了他总要收手，且给足了蜀山派面子。只是，与蜀山派初次会面的天墉城掌门，今天形象着实不太好……”
　　“啊？原来我真的猜对了！师兄是因为脸上受伤才格外生气，谁打的啊，连掌门也敢惹，真英雄！”百里屠苏刚刚升起一丝异样的得意，便听方兰生续道：“害的我们加重处罚，本少爷揍他去！”
　　“……是我。”
　　“哦是你……什么！是你？木头脸，你脑子坏了吧，好好的打师兄干什么？”
　　“仅是切磋拳脚。”
　　“切磋拳脚也不用故意往脸上招呼吧？师兄其他地方一点伤都没有，一看就是被意料之外的偷袭了，如果是你的话……你一定是故意打在师兄脸上的对吧！”
　　“没错。”
　　“为什么啊？”方兰生脑子转不动了，他们师兄弟不是一向兄友弟恭，完全没有想到屠苏会故意打陵越的脸。
　　“天墉城男弟子个个脸上带伤。”
　　“今天看到的……这么说都是你干的？木头脸，你最近哪根筋不对了？”
　　“我上火。”
　　“啥？”
　　“都怨你。”
　　“怎么又怨我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说你——咦噫噫你干吗！”
　　“泻火。”
　　第二天执剑长老姗姗来迟。掌门真人领着一票新进弟子在舞剑台等到百里屠苏时，皱了皱眉头，道：“已告知你来接收新弟子，怎地起的如此之晚。”
　　百里屠苏大半个月来终于神清气爽了一回：“忙着泻火，师兄见谅。”
　　陵越觉得，现下越发看不懂自己这个师弟了。
　　这一个月中，百里屠苏过的非常舒适，天墉厨房由于有方兰生的存在，每一餐的伙食水平都几乎达到了在家时的水平，且不用早出晚归的来回赶路，晚上由于两人均休息在屠苏当年在山上学艺时的那间单独的小屋里，屠苏是想做点什么就做点什么。久违地没有儿子打扰，屠苏每天清晨都神清气爽精神抖擞和蔼可亲地出现在门人面前，以至于新进的弟子们完全不相信师兄师叔们对执剑长老的评价。
　　却苦了方兰生，在家做一个人的饭，在天墉城却要做一山人的饭。本来天墉城也有其他厨子一同协作，做饭倒谈不上多辛苦，但是每天晚上……却是要人命的节奏。搞得方兰生眼下的黑色一天比一天浓重，好不容易熬到了一月期限，他在愤怒中与屠苏约法，回家后不可如此无节制。百里屠苏被他磅礴的怒火淹没，不情不愿地答应了，方兰生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禁令一解，两个人顾不上回家，先来到了青鸾峰看方紫蓼，所见景象令两人大吃一惊。本以为以紫胤真人当年带徒弟之严厉，方紫蓼在他手下讨不到好，却没想到师尊对这小孩竟然如此宠爱。百里屠苏和方兰生降落在青鸾峰上的时候，正见到方紫蓼骑在紫胤真人的背上玩骑马……两个人惊得目瞪口呆，方紫蓼一声欢呼，跳下来大喊“爹爹”“二爹”，紫胤真人连忙起身，轻咳一声道：“小宝很想你们，先带回家住一晚再送来吧。”便转身走了，不再出现。
　　百里屠苏和方兰生都觉得这个世界有点不太真实，恍恍惚惚地带着方紫蓼回了桃花谷，明智地决定装作今天什么也没看见。
　　晚间用了晚饭，方兰生拉过方紫蓼嘘寒问暖，得知他在青鸾峰俨然已不是家里的那个乖小孩，简直就是云天河之下的第二个土霸王，方兰生心中暗暗升起了一种叫做得意的感觉。百里屠苏看这爷俩得意的嘴脸，不禁皱眉，这孩子虽然尚算乖巧，一味宠爱惯坏了可不好，于是他便严肃地对方紫蓼道：“终日玩乐，仗着你师公和天河前辈之威，欺压其他弱小生灵，有何优越可言！送你去师公那，是为了让你好生修行，日后有保护自己的能力，甚至将来，可以保护你爹爹，切莫再像上次那样，叫贼人捉去，还要我们去救你。”
　　方紫蓼总归是个懂事孩子，便点点头道：“二爹，我知道要好好修炼的。师公只是偶尔才跟我玩，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教我法术呢！”
　　百里屠苏脸色缓和了些，柔声问道：“哦？那你都学了什么？”
　　“师公说我应该学木系法术，这个不能着急，所以就先教我炼气吐纳，说等我有一定的基础之后再教我怎么用法术。但是上次的事，师公说是我跑的不够快，所以师公说要先教我一种变化，再遇到坏人的时候就可以逃跑啦！我练的可好了呢！”
　　“变化何物？”
　　“爹爹！二爹！你们看好了！”方紫蓼喜滋滋地跑到空地上，献宝一样转了个圈，发出刺眼白光，瞬间变了一只……芦花鸡！
　　方兰生震惊地看着地上的芦花鸡，大张着口看向百里屠苏。百里屠苏也愣了一下，却马上反应过来，问道：“阿翔？”
　　地上的芦花鸡发出一声鹰鸣，扑棱着翅膀飞到了方兰生肩膀上，站稳后又发出白光，方兰生肩膀上扛着的还是他的何首乌儿子。
　　方紫蓼看到两位爹爹震惊的表情，得意地咯咯直笑：“怎么样怎么样，我变得不错吧！”
　　百里屠苏有了点笑意：“为何要学变做阿翔？”
　　“他飞的快啊！二爹说了，阿翔是海东青，是万鹰之王！太威风了！师公也说我变海东青很好！”
　　百里屠苏笑意更浓，心道：算你小子还有点眼光。嘴上却说：“那便跟阿翔多学学。”
　　“嗯！我现在还只能飞这么——高，”方紫蓼用短短的小手比划了一下，“但是我以后肯定比阿翔飞的还快！”
　　方兰生在儿子的屁股底下撇嘴嘟囔：“那只死肥鸡有什么好的……”
　　百里屠苏难得的面上一直带笑，所以说，虽然有的时候为这孩子的存在感到有些困扰，但有他在家里，总归还是好的。
　　但是很快百里大侠就笑不出来了。该就寝的时候，方紫蓼洗漱过就往方兰生榻上蹿，方兰生用包容的目光看着他，又嫌弃地望向百里屠苏，暗示他自己到客房去。
　　堂堂的天墉城执剑长老大为光火，长此以往，夫纲不振啊！上次不就如此惹出些鸡飞狗跳，这一大一小不治一治还真不知道谁是一家之主了啊！
　　百里屠苏上去提起方紫蓼的后领子，无视方兰生的大呼小叫，走到了另外的房间。他以一种几乎是恐吓的语气，对便宜儿子说道：“学了法术便是大孩子了，往后要自己睡觉，晚上若再去打扰爹爹，你便连婴儿也不如，还是变回原形到田地里去睡吧。”
　　方紫蓼当着方兰生的面敢对百里屠苏呼来喝去，但是本质上还是相当怕这个二爹的，于是马上钻进了自己的被窝，相当怂包地点了点头。百里屠苏见他乖觉，心里也软了不少，打了个呼哨，阿翔便从窗外飞了进来。
　　“阿翔，你陪他睡，”转脸又替方紫蓼掖了掖被角，“正好你需多向阿翔学习。”方紫蓼偷偷撇一眼站在床头趾高气扬的海东青，默默点了点头，又缩了缩，闭上了眼。
　　百里屠苏满意地点点头，踏回了主室。
　　掩好门回身，便见方兰生仅着中衣盘腿坐着，用谴责的目光看着自己。百里屠苏这一个月来刚消的火气就窜了上来，他的少爷皮又痒了，欠整治的很。
　　方兰生刚待开口数落，便被百里屠苏合身扑倒。一旦被撕扯着衣襟，刚才准备好的词就全忘光了，方兰生只顾得上羞恼地喊道：“你你你死木头脸又发什么疯！不是都说好了……说好了……要……要……要那啥吗！”
　　百里屠苏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凝目看着身下的人面色绯红呼吸急促，肯定道：“我知道你要。”
　　“什、什么——不是这个意思！你给我起来，不是都跟你说了要节制吗！节制！”
　　“节制从明日开始也不迟。”
　　“你——荒唐至极！给本少爷滚开！否则对你不客气！”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啥？”
　　“究竟谁才是一家之主，今晚就让你明白一下，我倒要看看，你不客气是个什么样子。”百里屠苏低下头去。
　　“你混——唔……唔……”
　　隔壁的方紫蓼紧张地戳了戳阿翔的肥屁股，原本想说爹爹们是吵架了吗要不要去看看，见阿翔不耐烦地转头张了张鸟嘴，便又咽了回去，害怕地把脑袋缩进了被窝。烦闷中感到有羽毛的触感在自己脑袋上轻轻扫了两下，小孩感到了安抚，渐渐睡了过去。
　　第二天百里屠苏依然是神清气爽地起床，方兰生却缩在被窝里连连哀叫，依稀听得出是在谩骂什么“□□”“登徒子”“禽兽”“牲口”之类的。百里屠苏也不以为意，正打算把人从被窝里挖出来，却听到小孩子的哭声由远到近迅速增大。
　　下一刻方紫蓼像个炮弹一样撞开了门，也不看站在当中的是谁，冲过去就抱住了大腿，一边不停顿地嚎啕大哭着。
　　百里屠苏连忙抱他起来，尽量细声细气地问道：“小宝怎么了，做噩梦了吗？不怕不怕，爹爹们都在。”
　　方兰生把头探了出来，苦于不方便爬出被子，急的也直问。
　　这时阿翔扑棱棱飞了进来，站在桌上嗷嗷叫了两声。方紫蓼哭得更大声了，百里屠苏头疼地哄着：“小宝不哭，男子汉做个噩梦，没什么好怕的，更何况有阿翔保护你……”
　　哪知道方紫蓼一听这话，又放大音量嚎了两声，才指着阿翔，抽噎着说：“他……阿翔，呜呜，欺负人！”
　　“阿翔怎会欺负你？”
　　小孩见有伸冤之处，终于止了鬼哭狼嚎，边打着哭嗝便说：“昨天……呃！二爹说让我多跟……呃！他学，我就一早起来，变了……呃！海东青给他看，让他教我……呃！怎么高飞，结果他一直飞到……呃！我背上来踩我，还用羽毛……呃！抽我屁股。呜呜……二爹，阿翔坏，我不要学阿翔了……呜呜……”
　　百里屠苏连忙拍着方紫蓼的背，哄道：“阿翔顽皮，一会二爹说他，小宝乖，不哭了。”眼角却见方兰生大张着嘴坐在榻上，被子滑到了腰际，露出布满可疑痕迹的白净上身来也不觉。屠苏抛过去一个眼神，方兰生才回过神来，掩好了被子，神情却与造型不相匹配的肃整起来。只听他表情怪异地说道：“木头脸，你知道……那个……鸡是如何生蛋的吗？”
　　“……不知。如何？”
　　“鸟的……那个，那档子事，叫踩背……”
　　这回轮到百里屠苏张着嘴了。
　　“小宝虽说是精怪，可外表才是多大……你这鸟……简直是禽兽！跟你不要这么像好不好！真是物似主人型！”
　　翔爷骄傲地扬起了头表示：本大爷本来就是禽兽！
　　百里屠苏挫败地劝道：“阿翔……还是快化形吧……”看看怀里哭红了眼的小孩跟方兰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眉眼，又恢复了些理直气壮，举着孩子到方兰生眼前道：“没办法，物似主人型啊！”
　　好歹禽兽阿翔没有得逞，方紫蓼回了青鸾峰，一切貌似又平静了下来。只是阿翔居然对骚扰方兰生再没了兴趣，整日也不见踪影。方兰生问起来，百里屠苏也只说不知，哪能把阿翔躲起来专心修习化形的事告诉这个人知道呢？到时还不知要嚷嚷着要把小宝藏到哪去呢。
　　于是桃花谷每隔一个月便会有个鸡飞狗跳的日子，直到十年后，方兰生淌着眼泪，凶巴巴地将眉目像极了自己的俊秀少年的手，塞进另一个面无表情的青年手里。
　　果真是，物似主人型啊！
　　

番外三

方兰生也想学弹琴。
当年欧阳少恭的真面目尚未显露的时候，曾在青玉坛与百里屠苏合奏一曲。他们当时均未发觉抑或发觉了也没有在意的是，方兰生躲在附近一处凉亭的柱子后面偷看他们。
那画面太和谐他不敢看。多年后的现在想起来，方兰生的心头依然是一阵发酸，各种情绪掺杂在胸中每每令他胸闷气短。
于是方兰生决定学弹琴，脑海中构筑了一幅画面：高山流水，俊美绝伦眉间点砂的少年站在自己旁边，焚香袅袅，琴韵悠远，意境深长。

首先，他要去买一架琴，这个并不困难，方少爷财富虽不比当年，从桃花谷伙食费里克扣出这点小钱还是可以的。难的是找个老师。
住在琴里的欧阳少恭是第一人选，可是就算时过境迁方兰生还是不太想搭理这货，pass。
紫胤真人想必是会弹琴？但是贸然去打扰他好像还是不太好，pass。
随便去城镇找个老师？但琴为儒家君子之乐之首，哪是说找到好老师就有的，更何况才情中人都高傲的紧哪会随便传授。那些迂夫子又哪里能达到当初少恭的境界？怎么能让木头脸刮目相看，pass。
左思右想，居然叫方兰生想起一个合适的人--瑾娘！
瑾娘久在烟花之地，丝竹管弦之技想必定是信手拈来，就算不亲手教授，找个色艺双绝的奇女子来教应该是无甚问题。
主意打定，方兰生带上刚买的琴直奔花满楼。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硬着头皮勇敢地走了进去。

百里屠苏觉得最近的伙食质量略有下降。不知为何，用料比之前次了许多，但最主要的原因应该还是方兰生魂不守舍。往常清早他用过早饭离开桃花谷去天墉城上班时，方兰生总是把午饭也用竹篓盛了让他带着，这几天不知在忙什么，连早饭也是马马虎虎的，爱心午餐也没有了，只叫他在天墉食堂解决。
天知道天墉食堂有多难吃！
于是百里屠苏决定休个假。本来吗，这个执剑长老的差使也不需要天天待在天墉城，有什么棘手问题需要出马，掌门师兄自会差人来报，天天上工无非因为方兰生嫌他大白天无所事事太碍眼。走到哪跟到哪啊好烦！如果在家不出门的话就会经常大白天被【哔——】一直【哔——】还【哔——】！
百里屠苏并未打算告诉方兰生自己这天休假，他像往常一样，早上离开了桃花谷，但并未走远，而是跳上了一棵茂密的大树躲了起来。屠苏把自己的身形隐在枝叶之间，静静等待之时，不禁想起了多年之前的虞山芳梅林。
那才是第三次见到方兰生，眼睁睁看他从树上摔下来，对着襄铃绽开了痴傻的笑。那眉眼一弯，两颊泛红，当得上“人面桃花”四字。那时自己只觉这人聒噪烦人并未多么上心，但那笑容却是到如今也记得清清楚楚。
百里屠苏心头一片柔软，正仔细体味这种有些酸楚却又甜如蜜糖的温柔情怀，方兰生却从谷口跑了出来。
只见方兰生背上背负着一个长形包裹，向江都城里行去。百里屠苏连忙悄然跟上，远远缀在他身后。待进了城，街市上行人逐渐增多，跟踪变得更加容易，百里屠苏越发跟近了些。越行去越是疑惑，本猜想方兰生是去大明寺，哪知道他进了花满楼的门。
花满楼？花！满！楼！
难道每次……之后，兰生那么累，都是装的？不！不可能！明明经常都晕过去……说起来最近是很奇怪，兰生经常看见一些莫名奇妙的东西都会脸红，浑身洋溢着一种“快来扑倒我”的气息，难道我……真的不能令他满足？
百里屠苏满脑袋都是疑问，站在花满楼门前犹豫良久，决定不能放任对自己某方面能力的疑惑，进去一探。

百里少侠轻功高卓自是不会走正门的，绕道花满楼后墙，轻松跳墙而入，直挂屋檐，寻了一间空房便翻窗而入。也不知道兰生具体在何处，只好做一回梁上君子。
待察探到回廊转角处，忽听两个女子声音交谈。
“翠眉儿姐姐，今天又要放哪本书？那方小公子也太纯直，会不会戏弄的太过了？”
“呵呵，没事啦，好歹也是个大男人，再害臊也不能为了这点事真正恼了我们吧。要我说，其实他自己心里也好奇地紧呢！说是来学琴的，也未见得都将那些琴谱给背熟了，八成都在偷看我们给他放上的书呢！”
“嘻嘻，瑾娘今天叫他习与昨日一样的书籍，我们去把里面夹的换了吧！”
两个女子说着走入一间屋子，百里屠苏忙踩着房梁跟上，只是进不得屋，只能运足了耳力偷听。只听得女子交谈道：“哎妹妹可得小心点，这龙阳春宫可不好找，别扯破了。第一次把滴蜡烛油那本放上，我还真担心方小公子恼羞成怒给我撕了。”
“那姐姐还舍得往里放？”
“你不觉得，看方小公子满脸通红地跑出去很有意思吗？”
“呵呵呵呵～是哦！”
百里屠苏听见这对话，再联系前几天兰生看着蜡烛出神脸红的样子，突然明白了什么。
两个女子鬼鬼祟祟地离开，片刻后，方兰生从走廊另一头走来，进了那门。百里屠苏想了想，由隔壁的空屋又翻出楼外，倒挂在方兰生所在的房间窗外，戳开一点窗户纸偷看。

只见方兰生唉声叹气地在案前坐下，翻着一叠书，怨声道：“唉……瑾娘大姐只叫我看这些典籍和琴谱，到现在也没教过我怎么弹琴，这要何时才能学成啊！”方兰生翻着书册，脸突然红成猴屁股，“这这这！今天怎么又有！到底谁放的，讨厌！……不过……偷偷看一眼，应该没有人知道吧……？”
百里屠苏再看不下去了，跳下屋檐，施展轻功回到花满楼门口，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走进大门。姑娘们见了他的脸色，均不敢上前搭话。片刻之后瑾娘自后堂出来，见了他这状态不免失笑。百里屠苏不管她如何揶揄微笑，直问：“兰生何在？”
“我道还会再晚几天才来寻人呢，如此再放任丫头们多教他点东西，也是便宜了公子你啊！”瑾娘纤纤玉手随便往回廊深处指了一下，百里屠苏看也未看她，径自向内走去，边低声道：“勿来打扰。”瑾娘几乎不顾形象，嗤笑出声：“放心放心，我楼里的姑娘哪还有不懂的，坏人姻缘被马踢哩！”



　　☆、番外四  天墉食堂

　　修仙界前阵子出了一档子事，据说是昆仑山第一修仙门派天墉城和镇守锁妖塔与神魔之井的蜀山派闹了矛盾，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均是传的沸沸扬扬。都说是蜀山派的人贪图美色掳走了天墉城执剑长老的剑灵，执剑长老冲冠一怒为红颜，杀到蜀山差点连锁妖塔屋顶都掀翻了。但又传说那剑灵是个男的，是为了救执剑长老流落民间的私生子被蜀山派打成重伤，执剑长老暴怒之下一口气把蜀山新生代弟子的灵根全废了。更离谱的是还有人听说，根本就是天墉城执剑长老及其剑灵喜好男色，杀到蜀山派是去抢夺蜀山美貌弟子的。
　　但种种猜测，也没有人敢去问一问实力最强劲的两大门派，当然大家其实并不关心事实如何，总之八卦精彩，就权当做真的听吧。
　　天墉城弟子却没有什么感觉，执剑长老携剑灵大闹蜀山派的事对他们而言，不过就是难得的听说执剑长老被掌门训斥了一番而已。在掌门对自己两位师弟的禁足令之下，天墉城众人有幸见到了执剑长老的剑灵，年长的弟子意外地发现是多年前来拜访过掌门的客人方兰生。除此之外，对天墉城一干人来说，唯一的变化，便在伙食上了。
　　清修山门，本就以清淡素食为主，天墉城的大锅饭基本看不见几分油星。但真正令众弟子恨透了天墉食堂的原因，还是厨子的手艺问题。也不知当初上一任掌门涵素真人从何处聘的厨子，那饭菜的味道简直就是……跟整个世界有仇吧！
　　陵越真人继任天墉掌门之后，曾经想过要换厨子，可是天墉居于昆仑山高处清气聚集之地，气候苦寒，生活条件很是艰苦，修行之人不觉，但普通人却难以适应，要聘一个厨子到昆仑山上来，哪是那么容易的。先前的厨子却已是习惯了，在此待了十几年也安定了下来，已经完全成为天墉城的一份子，陵越也不好把人撵走。有些修行根基的人虽说适应环境，却是不愿做埋锅造饭此等庖厨之事的。
　　如此时日久了，天墉城诸人便也习惯了味道堪称“满怀恶意”的饭菜。只是方兰生受罚在天墉城做饭一个月，却又令整个天墉城回想起了，什么叫做“味道”。
　　方兰生整治饮食很是有一手的，这点百里屠苏自然知道。早在俩人刚刚相识还不对盘相看两厌的时候，百里屠苏就已经能深受此惠，一同冒险的伙伴每餐吃的比下馆子还好，都是多亏有个方兰生活跃在灶台之间。他不但生财有道，各种食材层出不穷，饭食的味道更是一等一的棒。现下这一点，整个天墉城都知道了。
　　天墉城还真是人人都恨不得把方兰生掳到自己手里，若不是执剑长老脸色实在太黑剑术实在高强，可能还真的会出现类似的事件。刚刚吃到方大厨饭菜的那几天，甚至有不少意志不坚定的后辈弟子从清晨起来就守在执剑长老房门口，剑也不练了，一整天以尾随方兰生为业。直到有人踏过厨房门槛，扯了方兰生的袖子为止。执剑长老把那名弟子倒吊在厨房外的歪脖树上，三天之内，只许闻味，不许吃饭，并严令所有人不得尾随及随意触碰自己的剑灵，这才刹住了天墉城中针对某个外来务工青年的歪风邪气。
　　毫不夸张的说，吃惯了方兰生准备的饭菜，再吃普通的饭菜简直就是嚼蜡。更不消说天墉城众人一个月后要回头直面原来那个一心想要报复社会的厨子。方兰生的受罚期一过便回了家去，能顿顿吃到高大上饭菜的就只余百里屠苏一个人，于是天墉城弟子们对执剑长老的恨意便更加深了些。原本由于百里屠苏过于严厉，在修炼中被他狠狠操练过的弟子创办的“打倒执剑长老”秘密组织也迅速地壮大了。
　　但是仍然是没有什么用，不管口号喊的如何山响，执剑长老的剑依然是天墉最利，脸也依然是天墉最冷。执剑长老和万恶的伙食一样，不曾被撼动半分。
　　普通弟子没有办法，不代表掌门真人也没有办法。身为百里屠苏和方兰生的师兄，陵越曾收到过去桃花谷做客的邀请，但当初他没有珍惜。而现在正是将自己关心师弟们的心意亮出来的时候了。
　　这一天日正西沉，百里屠苏向天墉城门外走去，正待腾翔回家去，却听见身后响起一声轻咳。回头见陵越正走来，边道：“师弟，前段时日也未问过你，许久未在山上住着了，回来住时可还习惯？”
　　“甚好。”
　　“这便好，只是苦了兰生吧？此处条件甚是艰苦，他出身大富之家，想必很难习惯。”
　　“无妨，兰生不是骄纵之人，我们所居桃花谷除去气候外，皆与天墉相差不大。”
　　“哦？这倒是难能可贵。你那桃花谷可布好了禁制？说起来也算灵地，被他人误闯了生出事端可不好。”
　　“多谢师兄挂心，已布置了。”
　　“可需我去帮你看看？”
　　“如此甚好，师兄现在便有闲暇？不如与我一同回去，今晚便在桃花谷用晚饭吧。”
　　陵越真人一直在等待的话，屠苏终于说出来了。
　　方兰生在灶间听到篱门轻响的时候正在案板上揉面，也就顾不上出去迎了。听见灶间的门也响了一声之后，他头也不回的说：“木头脸柴禾剩的不多了你再去劈点吧！”不经意地一瞥，地上由落日余晖映出了两个影子。
　　方兰生连忙回头，看见了站在屠苏身侧的陵越。他赶紧丢下面团，两手互搓着沾上的面，窘迫道：“师兄，你怎么来了？木头脸，你也不早告诉我！多加两个菜啊！”
　　百里屠苏尚无反应，陵越忙道：“临时起意，兰生不必麻烦，我随你们随意吃点便可，不吃亦无妨。”
　　“那怎么行！师兄这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吧？大宴是来不及了，总也得整治的丰盛些。木头脸，还不快去劈柴！师兄是乐意吃荤的更多还是乐意吃素的啊？爱吃甜还是爱吃咸？喜面食还是更愿意吃稻米？有没有忌口和特别反感的东西？哎，师兄先去葡萄架下面椅子上坐一会，别在厨房里呆着了，一会儿烟熏火燎的。木头脸！给师兄泡茶！拿北边柜子第三个格子左边第一罐，我藏的最好的雨前龙井！”
　　方兰生笑着絮絮叨叨说这一大堆，还搓着手上的面，怕脏了陵越的掌门服也不好上去拉他袍袖，急急忙忙地还蹭了自己脸上一道面粉。陵越见状，再绷不住严肃的脸孔，真真切切笑了起来，揉着方兰生的头发说：“你这么隆重，不是跟我见外吗？”
　　方兰生被当做小孩子一样揉了头发，可对方是自己一直以来确实当做长辈来敬重的陵越，便也没有太多的不爽，只是腼腆地答道：“上次给师兄找了那么大的麻烦，还没给师兄正式赔罪呢……”
　　“行了，上次的事，你们也受罚了，总归也没出什么大事，谈什么赔罪。我今天就是来看看你们，你也别弄得太麻烦，跟你们平时吃的一样，清淡点就行了。”说完，陵越伸手替兰生抹去了脸颊上的面粉痕，然后径自转出灶间，往葡萄架下去了。方兰生这才知道自己冒冒失失的把面粉抹脸上了，窘迫地面上一红，转身继续去弄先前那个面团了。
　　百里屠苏提着柴刀站在门边，心里觉得有点不爽，兰生通常都拿左边第二个罐子的茶叶来操办给两人喝，自己原先也未留意这些茶叶罐子里的内容有什么不同，原来越往左便是越好的吗……何时还藏了“最好”的，连自己都不叫知道。
　　虽然陵越一再强调不必麻烦，晚饭还是相当丰盛。满满一桌子菜，难得可贵的是都是适宜修道之人吃的以素食为主的清淡菜色，掺杂少量荤味搭配，色香味俱全。其中甚至不乏寻常人难以吃到的补气养元的珍品，方兰生把桃花谷地里拿得出手的老参黄芪之类天材地宝全起了出来。吃了这顿饭，陵越虽说不至于涨几十年的修为，可也是大有裨益的。
　　陵越面对这一桌“修仙大宴”，颇有点不知如何下口的感觉，只能干巴巴地说：“兰生，你这也太破费了……”
　　“不破费！留着无非也就是卖钱，我现在又不缺，师兄来吃了正好！来，快尝尝这个灵芝煨鱼，在炉子上坐了好久呢！”说着，方兰生将桌上为数不多的荤菜之一换到了陵越的跟前，挖了鱼腮后面最精华的一块肉放到了陵越碗里。
　　百里屠苏有点不开心。他爱吃荤菜，口味也偏重，方兰生常说他跟阿翔一个德行，明明是个修道之人，却顿顿无肉不欢，荤腥不忌。今天的菜……虽说兰生做的东西怎么都是好吃，却明显不是像平时一样照顾他的口味了。少有的几道带有荤腥的菜，也都偏心的摆在桌子的另一端了。
　　百里屠苏纠结的功夫，陵越眼前的碗里已经堆成了小山，方兰生还在一边替他布菜一边叨叨：“师兄，你吃这个红果竹笋，我这红果不是一般的红果，是仙种，吃了好着呢，还有这竹笋，都是老金镶玉竹的嫩笋，谷里灵气催出来的，吃了不说包你功力大进，固本培元绝对是没问题的……”
　　“兰生，你再这么客气，我以后可不敢来了！”陵越哭笑不得，知道师尊新认的这个小师弟能说，之前还真没发现他能絮叨到这个地步。可能是先前方兰生对他过于敬畏，这一个月常常见面相处，距离拉近了不少，现在受罚期又过了，也不再怕惹恼他了，便也把他自然划到“亲朋好友”里面，这才让陵越看到了最“方兰生”的方兰生。
　　方兰生略有点红了脸，嘟嘟囔囔说：“师兄第一次来嘛，我当然要好好招待了……”
　　陵越笑着为方兰生夹了菜，边说道：“师兄其实最想吃你做的家常菜呢，你要是总如此激动热情，我可再不敢来了，这次岂不成了最后一次来你们这儿做客？”
　　“别啊师兄！那我明天就做家常菜，你还来吃吧师兄！”
　　陵越微笑点头道：“好。”
　　百里屠苏看着眼前的清汤寡水，简直不想接受这个事实。
　　陵越真人从桃花谷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偷偷打了人生中的第一个饱嗝。
　　第二天陵越如约前来。方兰生嘴上说着保证跟平时他们吃的一样，却还是做了不少素斋。地主一般大鱼大肉吃惯了的百里屠苏，感到嘴里简直要淡出鸟来。饭后兰生笑着邀陵越以后晚饭都过来吃，屠苏便皱着眉抢白道：“不要胡闹，师兄乃是一派掌门，天天随我外食成何体统！”
　　方兰生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遗憾地点了点头。陵越也点头微笑道：“正是如此。”可屠苏却隐约觉得，师兄的表情中，有一丝不甘。
　　消停了一日，再一天傍晚百里屠苏要回家时，陵越却又赶上了他，淡淡道：“师弟，我记得兰生各种家务活计都相当精通是吗？”
　　百里屠苏不明其意，只得诚实地点了点头。陵越便道：“那便要麻烦兰生了，袍服有些破损，我想请他帮忙缝补一下。”说着，陵越掀开掌门服外袍，向屠苏展示内里衣门襟上开线的部位。
　　屠苏差一点没绷住要翻白眼，眼睛下颊部的肌肉不爽地抽动着，嘴角险些要耷拉到地上去。最后却也没说什么，只得随同陵越一起回家了。
　　方兰生见陵越又来用饭，自是欢欢喜喜又做了一桌素菜。百里屠苏忍气吞声，直到饭毕陵越说起今日来此的原因。
　　方兰生听得是替陵越缝补衣服，自是二话不说，就起身去找针线，一边道：“没问题，师兄您就瞧好吧！保准补完了跟新做的一样，先把需要缝补的长袍脱下来吧……这样连外袍也得脱了，师兄你应该不会冷吧？”陵越一听要在两个师弟面前脱得只剩下中衣，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忙摆手道：“不必这么麻烦，穿着随便补补就行。”
　　他本是随便说说，低头找自己长袍上破损那处，却觉得这样好像也有点不妥。那处破损在外袍里面的长袍门襟，正在自己胸膛之处，若是穿着让兰生来缝补，岂不是……就像把兰生揽在怀里一样吗！
　　陵越被自己脑海中的画面吓了一跳，觉出不妥的同时怎么好像……还有一丝期待？心跳如擂鼓，抬头正看见百里屠苏脸色发黑地望着自己。
　　方兰生却完全没想到这些枝枝蔓蔓，光顾着在旁边的柜子上捣鼓着他平日缝补的家什，比较着各色彩线，混没注意陵越和百里屠苏之间的暗流涌动。挑出满意的颜色之后，他转头道：“那可不行，师兄可能没听过，俗语说了‘穿着缝，没人疼’，补衣服是不兴穿着缝的，不吉利，万一扎到也不好，再细小的破损也得脱了再补。”
　　陵越完全是以一种借驴下坡的心态，“嗯”了一声，急急忙忙脱了衣服，搁在桌上。百里屠苏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默默喝了口茶。
　　方兰生对着烛火穿针，从针鼻儿里看见了披上外袍重新坐定的陵越，一时之间有些出神。他想起许多年前，自己在学堂上偷看的那些志怪闲书，最向往的就是其中降妖伏魔、法力高强又正气凛然的剑仙，后来见到陵越，虽说起初见面谈不上气氛多么友好，但方兰生觉得他活脱脱就是从那些书上走下来的人。不认识木头脸的时候，其实自己也觉得自己想出门寻仙的念头飘渺无稽，却仍是不想放弃，后来的事实证明，他并不是枉说神仙，自有一番传奇。陵越正代表着他少年时代的全部憧憬，直到现在，他还觉得自己跟这样的人物成了师兄弟，有些不太真实。毫不夸张地说，方兰生一直是有些崇拜陵越的，这一点在他成了陵越的师弟消弭了距离感之后，不但没有消减，反倒是有些增长。
　　“笃”一声，百里屠苏轻轻地将茶杯放在桌上，方兰生回了神，将丝线穿入针鼻儿，驱赶出脑海中“丰神俊朗”“剑眉星目”“冰肌玉骨”等一干词语，专心缝补起掌门真人的衣服。
　　以方兰生的手艺，这点开线都不能叫做破损，不消片刻就补完了，果然跟新做的一样，一点也看不出缝补的痕迹。陵越看到百里屠苏黑如锅底的脸，连忙道了谢，重新穿戴整齐，与两人告别便要离开。方兰生拉着百里屠苏送到谷口，看到陵越唤出佩剑御剑而起的风姿，用力挥手道别，还一边喊着：“师兄再来玩啊！”
　　百里屠苏看着兰生的背影，若有所思，待陵越的身影看不见了，兰生仍在挥动手臂。百里屠苏终于没忍住，从后面抱住了方兰生的腰，将下巴放在他肩膀上，眯着眼危险地问道：“你很喜欢师兄？”
　　“那当然啊！”方兰生并没有发现屠苏在生气。
　　百里屠苏心头火起，兰生居然还敢大言不惭地承认！究竟还有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了！可是兰生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火气像开春的融雪一样迅速消失了。
　　“木头脸，你知道吗……师兄他，跟我二姐的感觉很像……他们……考虑的东西很多，不像我们，总能快意恩仇，我们可能也会担起一些责任，但是……他们总是永远站在我们的前面，想尽可能多的替我们挡掉那些不好的东西，不管我们付出了多少，他们肩膀上的，永远比我们都要重……这就是，我从前想成为、却永远成不了的那种人，”方兰生难得的没有别扭挣脱开百里屠苏的手而是转身拥住了他，“更何况，师兄处处忧心牵肠挂肚，都是为你，把你从小带大，交到本少爷手里，我自然感谢他。他对你极好，是你的亲人，所以便也是我的亲人，我便喜欢他。”
　　方兰生搂着百里屠苏的脖子，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叫百里屠苏找到了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叫做“幸福”的东西。两人的胸膛紧紧贴着，心无挂碍地紧拥在一起，世界上再没有其他更好的事情了。
　　于是百里屠苏轻轻地、慢慢地，低下头去，满怀柔情地，吻住了那两片柔软可爱的嘴唇。方兰生亦是轻轻地回应着，用他温柔的气息，抚慰着眼前这个他爱的、亦是爱着他的男人。
　　正是岁月静好。
　　第二天傍晚，百里屠苏从天墉城离开要回家时，陵越再次赶了上来。百里屠苏面无表情地望向自己的师兄，只见陵越从袖中掏出一只剑穗道：“师弟，我想请兰生帮我将剑穗上散开的结重新结一下，兰生会吧？”
　　百里屠苏表情空白，脑海里跑过的话语是：师兄我们天墉城不是有铸剑工坊吗如何连个剑穗都不会结了还有我们明明也有制衣坊昨天你去缝衣服到底是想干嘛还没玩够啊今天又来！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任何话，仅是点了点头，领头走了。
　　饭后方兰生干净修长的手指灵活地结着陵越的剑穗，一边还在叽叽呱呱的说，也不在乎陵越和百里屠苏有没有人接他的话茬。陵越看着那新剥葱白一样的手指上下翻飞，只觉得眼花缭乱，脸上不自觉竟然渐渐出现了一种堪称目眩神迷的表情。
　　百里屠苏忍不住狠狠皱了眉头，方兰生盯着手里的活计、陵越盯着方兰生的手指，都没有看见他这副火冒三丈的表情。但他转眼又想起昨天兰生说过的话，“他对你极好，是你的亲人，所以便也是我的亲人，我便喜欢他。”，再看兰生，说笑之间偶然抬起头看向陵越，与看向自己的眼神是全然不同的，其中仅有敬慕，并不比平时自己直视时那般……波光潋滟。而陵越的眼神是混沌的，看向方兰生的时候，好像与平时看向自己一样，但其中好似多了一丝迷惑不解。
　　所以百里屠苏默默收起了怒火，肃整了表情恢复到自己一片空白的常态，将茶杯放在桌上，“笃”一声，敲在陵越的心上。
　　陵越觉得自己就像突然被从梦中惊醒一般，回过神来，在心底微微苦笑了一下，自桌上拿起方兰生已结好的剑穗，匆匆告辞走了。
　　百里屠苏心想，是不是该禀告师尊，给掌门师兄介绍个对象呢？
　　再一天，陵越犹豫良久，觉得自己还是别再去桃花谷叨扰的好，妙法长老芙蕖却来给他送了现成的理由。
　　“师兄，你这几天号称辟谷，早饭午饭都不吃，可是天天去跟着屠苏师兄回家去，弟子们可都是看见的。虽然说你是掌门，但是吃独食还是不太好吧？毕竟……兰生做的饭和咱们厨房做的饭，全天墉的人都是已经吃过了的，你这样……恐怕很快大家都会心生不满的啊！但是你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我们其实也一样，身为一派掌门，你不能只顾着自己解脱，要为所有天墉人谋福利啊！不如……你去问问兰生，以后要不要到天墉城来掌管厨房？待遇……咱们完全可以从优啊！”
　　陵越深以为然，于是又跟上了百里屠苏的回家的脚步。
　　百里屠苏走出大门口，但并未马上腾翔而起，而是回转了身，看着跟着走来的陵越，面无表情道：“师兄，今日又是何事？我已吃了好些天素了。”陵越听出他语气中的怨气，险些老脸一红，但一想到今天是有正事，连忙干咳两声道：“有事要问你们二人的意见，今天就不在你那吃饭了，有结果了我便得速速回来。”
　　百里屠苏点了点头，打头走了。
　　两人到桃花谷时，方兰生正在菜园子里起一只萝卜。这萝卜长得颇大，他一拉之下居然没有出来。正想动用灵力，让泥土将这萝卜自己翻出来，一双手从后面伸过来覆上了自己拽着萝卜缨子的手。熟悉的气息包围了自己，火热的躯体紧贴着自己的后背。虽说已经跟抱住自己的这个人已有过不知多少次更加亲密的行为和动作，他仍是禁不住红了脸。
　　百里屠苏手上用力，将那只超大的萝卜从泥土里拽了出来，连带着将方兰生弯下的腰扶了起来，手却没有放开，仍是以抓着萝卜的方式环绕着方兰生。方兰生转头道：“木头脸你回——”话说了一半，突然看到陵越站在一边，尴尬地不知把眼神放在哪儿好。方兰生的脸突然就红成了猴屁股，他连忙用手肘捅了捅屠苏的胸膛，示意他将自己放开。谁知屠苏却完全不曾松手，仍是维持着这过于私密的姿势，说：“师兄说有事与我们说。”
　　陵越干咳两声，仍是不好意思看面前姿势过于暧昧的两人，脸上浮起几不可查的淡淡红晕，道：“我是想问，兰生可愿意再到天墉城厨房来从业？仅是掌勺即可，待遇从优。”
　　“不行！”“我不干！”
　　百里屠苏和方兰生几乎是同时喊出口，果断表示了拒绝。开玩笑吗，待了一个月，就把陵越招的三天两头往这跑……俗语说要栓住一个人的心，先栓住一个人的胃，方兰生若是真的常年待在天墉城，还不把全天墉的心都栓在他身上了？虽说以百里屠苏的自信并不惧怕任何形式的挑战，麻烦却是少不了的。“坚决不行！”百里屠苏收紧了手臂，将下巴架在了方兰生肩膀上。
　　方兰生也着急了，顾不得挣脱百里屠苏便喊道：“是啊，这绝对不行，受罚也就算了……我才不要去做一山人的饭，本来就是‘君子远庖厨’，以前在家的时候是受姐姐们欺压，被逼无奈才与灶台为伍，现在……现在主要是怕木头脸这个只会烧火的笨蛋饿死，不然……不然本少爷才不会随随便便下厨做饭给人吃哩！要知道我这个手艺虽然不比什么顶级大厨，要吃到却也不能是什么容易的事，师兄爱吃做做我倒是乐意，别人……免谈！”
　　陵越就猜会是这个结果，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淡淡点头，转身打算离去。
　　方兰生连忙挣脱了百里屠苏，喊道：“师兄！别急啊，吃了饭再走，我不想做全城人的饭，可还是想请师兄吃的啊！”
　　陵越仍是愁眉苦脸地，伙食问题再不解决，天墉城早晚要暴动，想到这里，他也不是很有食欲了。百里屠苏看出他的忧愁，思忖片刻道：“师兄，此事我有解决办法，只是得向我们往日的同伴求助，这便写信让阿翔去送，过两天那人来了，天墉城的问题自会迎刃而解，莫心忧了。”
　　“木头脸，你找谁啊？什么办法？”
　　“先别问，到时便知。此法决计可行，师兄大可放宽心。”
　　陵越见他自信满满地卖关子，便点了点头，示意百里屠苏放手去做。
　　方兰生道：“师兄别发愁了，木头脸有十足的信心应该就没什么问题，先吃饱了饭再走吧！”没有挣扎很久，陵越就点头答应了。百里屠苏一想到今天又是素菜！素菜！素菜！刚摆出来的好脸色便又收了回去。
　　方兰生倒是好奇他有什么好办法，一个劲儿地小声问，百里屠苏便趴在他耳边悄声道：“夜里叫我吃顿饱肉，就告诉你。”说完快速舔了一下方兰生耳垂，饶有兴趣地看着那饱满嫩白的小耳垂瞬间变成了红色。
　　方兰生伸手捂了耳朵，恼怒地瞪他一眼，却也不敢再问了。
　　当然当天夜里，百里屠苏遵守了约定，一顿“饱餐”之后，告诉了方兰生他的计划。虽然是浑身酸痛昏昏欲睡，方兰生仍是笑了个前仰后合，忍不住同情起天墉城来。
　　掌门真人给厨子放了假！全天墉城欢欣鼓舞，期待着传说是方兰生的朋友的人来临时顶替厨子给他们做饭！掌门真人特地强调是那个手艺一流的方兰生的好朋友，如此想必就算及不上他，也必定是极好极好的！
　　天墉城中闲暇无事的弟子们今日也不习剑、也不炼丹、也不读书，一股脑地都涌到了厨房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瞧。当那位身着蓝色南疆服饰的女子向他们回头看来，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甜甜地说“你们好”的时候，所有人的心都酥了。
　　温柔可人、美丽大方、开朗甜美，再加上众人判断出的做饭好吃！应百里屠苏邀请来到天墉城临时顶替厨子三天的风晴雪，瞬间便成为了天墉城的女神！
　　当然风晴雪并不在意天墉城里的众人都在议论自己什么，她只为了能来试验自己新改良的多种调味料感到异常兴奋。
　　执剑长老以仍想吃自家爱心饭为名，拒绝了风晴雪一同在天墉食堂开饭的邀请，仍是每天早晚回家开小灶，中午揣着他那个细细描画了各种飞鸟与植物的精致多层食盒，一个人吃光里面装满的方兰生为他提早做好的独家美食。
　　与此相对的，掌门真人在食堂吃了风晴雪做的第一餐饭之后，便明白了百里屠苏的计策。他默默决定，接下来是自己修行的重要时期，需要辟谷三天。
　　而天墉城中的其他人，在第一天晚饭结束的时候再见到风晴雪真诚的笑脸，就深刻的意识到，女神和女神经，真的只有一线之隔。
　　三天后休假的厨子回来，完全没想到天墉城众弟子会如此感激涕零地来迎接他，大家脸上完全是一副“改嫁的娘回家了！”的表情。万幸天墉城人人修仙练道，体质强健，这三天虽然吃着风晴雪的饭菜或是后来根本就没有吃饭，也没有闹出什么人命来。风晴雪要离开这个可以让她随意发挥的厨房，感到了相当的不舍，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其他人多么想让她早点离开，依依不舍地跟大家挥泪作了别。但一想到已经三天没见到襄铃了，便又面带笑容、头也不回地直奔青丘的方向回去了，连去桃花谷待一会看看方兰生的念头都压下了。
　　陵越真人跟众弟子一同坐在食堂内吃午饭，看着人人脸上都露出痛哭流涕的感动，想起了面无表情每一天每一顿都能吃独食的执剑长老，不由得在心中叹道：师弟的法子，果然管用啊。
　　掌门真人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虽说天墉城的伙食问题解决了，但是却还有种不甘心的感觉。果然是被兰生把胃口养刁了吗……
　　陵越小小的不对劲，只有一个人察觉了出来。当掌门的眼光逡巡过来，芙蕖收回了打量的目光，低下头吃起眼下已算得上美味的饭菜，暗自揣测着来自桃花谷的美食，究竟是如何做出来的。
　　数天后，最近心情一直不太美丽的陵越掌门正在传功台边上长吁短叹，执剑长老路过，踌躇良久，问道：“师兄是否在考虑该找个对象了？”
　　陵越身体一僵，没有出声。百里屠苏见状便也没有开口，只得平静的转身走了。
　　掌门若有所思地回头往大殿去了，路过的弟子见他挂着一副沉重面孔，也都没敢搭腔。陵越快走到大殿门前，终于有人叫住了他。
　　“师兄！”
　　转头一看，是温柔笑着的妙法长老。陵越突然想起方才屠苏的话，不知怎么就有些紧张。
　　芙蕖双手放在后背，脑袋微微歪着，神情中仍有几分多年前少女的天真：“师兄，前阵子你总是去屠苏师兄那里吃饭，也是和其他人一样，对咱们天墉的厨子不满意吧！我知道兰生做东西好吃，我……我可能比不上他，但是、但是我也练习了一下，应该……还是不错的，你尝尝吧！”这样说着，芙蕖从身后拎出一个提篮，打开盖子，里面摆着几个黑色的点心，形状虽不是特别规则，但也能看出制作的人是努力花了心思的。陵越想起方兰生曾经做过的黑米糕，强忍住了咽口水的冲动，再看对面芙蕖期待雀跃着冲自己眨来眨去的调皮大眼睛，又强忍住了抹眼角的冲动。这么多年来，这个小师妹其实一直是自己的精神支柱，他内心世界中有一个微缩版的掌门真人，挥泪唱道“师弟叛逆伤透我心，寒叶飘零洒满我脸，幸好师妹甜又软，温暖我这冰冷的心”。他脸上虽仍然维持平静，但心中实则已经充满了感动。随后他又想到刚才屠苏说过的话，耳根便浮起了一片薄红。
　　陵越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只糕点，认真观察着，好像捏的不是一块卖相不佳的糕点而是一块绝世美玉一般。
　　“师兄，尝尝吧！”
　　“嗯，好……谢谢，芙蕖的手艺，我可得好好尝尝，这是黑米糕吧？”陵越耳根的红色蔓延到了双颊，挟着糕点往嘴里填去。
　　“啊？不是啊我这是——”
　　百里屠苏回家直接进了灶间，将自己每日带饭的食盒取出，放在方兰生身旁的灶台上，揭开盖子，露出了里面几块黑色的点心，对方兰生道：“芙蕖做的，请我们试吃。”
　　方兰生笑道：“是黑米糕吧？不过怎么做成丹桂花糕的形状了……没关系，我们尝尝！”
　　说完，两人各拿了一只糕点往嘴里塞去。
　　紧接着，两人同时默默地将手里那块咬了一口的糕点放了回去。一脸被伤害的痛苦表情，两人互相搀扶着找水漱口，果然样子看起来就不对的东西不能随便吃啊！在风晴雪身上吃过亏还没有记住吗！两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从对方的眼里读懂了：风晴雪，后继有人了！
　　另一边，陵越咬下的那块糕点，当着芙蕖的面又不能像百里屠苏和方兰生那样吐出来，只好让它痛苦地卡在喉间，听着芙蕖说：“啊？不是啊我这是做的丹桂花糕。”
　　陵越掌门真人原本粉红的脸色已经变为了青黑，他绝望地想：我跟妙法长老不合适，原来她恨我……

　　☆、番外五  化萌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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